我起床洗漱时父亲已经出门了，餐桌上残留他未清扫的早餐残渣，微波炉里残余温度的面包与牛奶安安静静躺着。洗碗槽中堆叠了几天没洗的碗筷，偶有苍蝇落在油腻腻的陶瓷盘上，从水龙头内挤出一滴脆弱的水，狠狠砸在那堆碗筷之中，消失不见、悄无声息。

夏日的清晨六点，天边微微擦亮，云层稀薄透明，仿佛太阳前漂泊的白纱，远远望去像无数条灰白的河在不热烈的阳光下流淌。我揉揉眼睛，没空沉醉在这片美景中，打开微波炉取出面包与牛奶囫囵吃下。

我似乎听见了蝉鸣，荡漾在清晨软凉的空气里。

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我两三口将面包塞下，唾液混合着牛奶，将没多加咀嚼的面包滚入胃部，喉腔立刻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刺痛。我哽着脖子用力咽了下午，捶胸顿足中咳嗽着走向浴室。

镜子中是一张前世的我看到就会反胃的、稚嫩青春的、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尚且弧线圆滑的下颚线，掀起额前刘海来看见的不是布满乌青与死意的眼底，也不是油腻腻成片成片的头发。我扯着嘴角对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少女也笑起来，浅浅露出半截洁白牙齿，圆眼轻轻弯成月牙，我收起笑容，狠狠将牙刷戳进嘴巴，含糊不清地嘟囔：“呜哇，要吐出来了。”

真是一张恶心的脸，我这么想着，竟然真的干呕了出来，也许是刷牙刷太狠了——但我觉得是被自己的脸恶心到了。

人怎么能这么鲜活靓丽，一想到这么鲜活的人竟然是自己就更恶心了。

我简单洗漱完，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自己房间，脱下的衣服被随手甩回房间的沿路上，脱到房间关上门才忽然想起来，我已经不是那个自已一个人住在破烂出租屋的老阿姨了，一个姑娘家家的这样做哪里像话？

我又佝着身子出去把衣服一件一件捡了起来。

换好校服我才慢吞吞走到玄关处，离开前我回头看了看这间阔别多年的房子，它比记忆中还要小很多很多，狭窄且凌乱。如果母亲还在的话，见到了这样的房间是要把我和父亲抓起来骂一顿的，她最爱干净了。

“但您不还是死了吗，哈哈。”我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吐出这句不像告别的告别。

改变现状？我坐在公交车站等待着，脑中稀里糊涂出现这句话，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父亲和我会越走越远，最后他会在我毕业那年给我留下一大笔钱后跳楼自杀。但，改变现状？烦死了，不要一直重复这句话，我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不要，我不想。

我改变不了。我现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争取的，我害怕麻烦，我像个废物一样厌烦重蹈覆辙，规避一切让自己不开心的——这就是我能做的。这是属于我的新生，只属于我的。我可能仍然会过得不好，但我会比上一世快乐很多，带着所谓大人的思维回到这里，以前把我压得死死的、几乎要把我的精神贯穿的伤痛似乎也就那样、也就那样吧，不痛不痒。

小孩子的心灵还真是脆弱，我嘲笑起我自己。

小时候觉得尿裤子了人生就完蛋了；不交作业被发现人生就完蛋了；进校门没戴红领巾人生就完蛋了；被老师骂了人生就完蛋了；不小心把家里的碗砸碎了人生就完蛋了……现在想想，人生哪里会这样就完蛋啊？都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公交车在我眼前停下，刹车时轮胎痛苦地低吟一声，油柏路上细碎的石子被尾气吹翻，不情不愿地滚到更远的路边。我拍拍脑子把混乱的思绪拍出去，背着书包上了公交车，这些东西以后再慢慢想吧，还不如现在抓紧时间好好享受难得的、还能放松一下的高中。

“啊，早上好啊不良少女！”

一上车我就听见林先辰那拔高的声音，眉头跳了一下，右眼皮像在打鼓。他挥着手：“过来啊，来我旁边坐！”

早上六点过的公交车空荡荡没什么人，他坐在后排座位上，向最里边的位置挪了挪屁股，又拍拍他身侧的座位。我认命地垂下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什么事这么开心？”

林先辰嘿嘿地笑着：“很少在上学路上碰见同班同学嘛，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一起去买早餐？”

“吃过了。”

“好可惜。”他露出惋惜的神色，抬眼看着车顶，“我还想请你吃早餐来着。”

我抱臂眯眼小憩，随着公车前进的幅度晃着脑袋：“昨天的钱？不用你还，说是请你的就是请你的。”

“哇，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谢谢你，但下次能不能用善解人意。”

下了车，通往校门口那条路上零零散散走着一些人，路两旁是便携的早餐车，夏季的天亮得早，天空已经亮透了。风拨云雾，骄阳展露，进入道路两旁高耸的树排出的狭窄空隙，沿途下去一片被阳光染得金灿灿的天，阳光倾泻而下穿过树叶罅隙，像无数条垂下的丝绦，丝丝条条都晶莹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