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睁开眼之前,有光覆在我脸上,我的眼皮能感受到它缓慢渗入眼缝的刺痛,我有一瞬间惊诧,从十五楼跳下来我都没死,我是超人吗?抱着这种想法,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那抹刺眼的光迫不及待钻入我眼睛,照得我无法完全睁开眼。
身上一点疼痛感也没有,我没有缺胳膊更没有断腿,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四肢健全。
也许我是上天堂了?我又转念一想,按中国人的说法应该不是上天堂吧,成仙?也不对吧。
但我也不是毫发无损——我的手臂有点麻,整只手臂像是爬满了蚂蚁,细细麻麻的钝痛。然后我才发现,那覆盖在我脸上的光是从身侧一扇窗户外投进来的阳光,它被窗外的树影摇碎,不规则地撒在我头顶,正好有一片从枝叶罅隙中描摹出的阳光“叶子”,将将盖在我的眼睛上。
我撑起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来的黑板擦砸中了脑袋,黑板擦砸在我脑门后咔哒一声落在我面前的课桌上。
我看见光中漂浮的粉尘,在鼓动、聚散。
我抬头,和丢黑板擦的人对视了三秒后:“……哎?”
“哎什么啊,伊洛苒你给我上来!”
“哎!?”
“黑板擦也一起捡上来,快点。”
我循着本能反应捡起黑板擦,脑子还没将眼前的情况消化完,起身时课桌与椅子被我的动作带动,轻挪发出嘎吱的一声响。四周无数双眼睛盯着我,那些眼睛像隐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星辰,阳光映照在他们脸上,那一张张稚嫩得如同花苞般的脸,他们望着我眨眼,那片“星辰”就忽闪忽闪的亮着。
他们目光中没有恶意,多的是狐疑与短暂放松的笑意。有人看着我,随后又低下头去在桌面上吭哧吭哧写字;有人百无聊赖撑着下巴,半困半醒眯着眼;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被讲台上的中年女人丢了一根粉笔头,慌乱地掩饰。
一切都那么陌生,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里是我无数次在梦中才会回忆起来的、久远的高中时代——难道我死前又做梦了?走马灯吗这是?
“啪!”
“咔哒。”
“好痛!”后脑被书拍得嗡嗡疼,我迟钝地伸手捂住后脑,抬眼看着面前这位身形矮小的中年女人,她捏着语文书的手又高高抬起,我下意识捂着脑袋后退了几步。
“你还跑?”中年女人往前紧追两步,小高跟被踏得哒哒响,最后书只是轻轻落在我头顶,光滑的语文书封皮摩挲我发丝时有轻微的窸窣声。中年女人打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上课不许睡觉了听见没有,伊洛苒。”
“好,好的?”我应声,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应下来。
可能是肌肉记忆,也可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对老师的恐惧。
“嗯,回去吧。”
我认得她,又不认得她——确切来说,上次见到她是十三年前高中毕业时一起拍毕业照那天,她被许多学生围着拍照,瘦得颧骨高凸的脸上挂着皱巴巴的、像枯叶一样的笑容,我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与她合照。
她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可要我回忆起她的名字实在是太艰难了。
她不特殊,不温柔,不知道怎么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教学方式传统得老掉牙,说话也不有趣,手里经常捏着戒尺和紫红色外壳的保温杯。
她会讲课到一半时拧开保温杯,抿一口里面被各种东西泡得发黑的水,再咂咂嘴巴。她生气时会捏着黑板擦丢人,准头准得可怕,只记得高中时她一砸一个准,班里的人都在赌谁能躲过她的夺命黑板擦。她总时不时讲到一半嗓子哑一下,又扯着嗓子咳嗽几声继续往下讲。
她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坐在最里边;她喜欢穿连衣裙,纯色的和带着花哨花纹的;她骂人时会鼓眼睛,打人超级痛。我记得她大部分习惯和有关于她的片段,但就是想不起她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