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之踏入御书房时,陆昭正在批阅奏折。少年天子眉眼低垂,朱笔在纸上勾勒,神情专注得仿佛只是在描一幅画。
“陛下。”季寻之行礼,声音平稳。
陆昭抬眸,唇角微扬:“季卿来了。”他搁下笔,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一封密信,“景王招了?”
“招了。”季寻之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递上前,“他承认私铸假银,但坚称北疆军饷被劫一事与他无关。”
陆昭接过供词,扫了一眼,忽然笑了:“他倒是会推。”
季寻之不动声色:“臣查过,当年押送军饷的将领,确实不是景王府的人。”
“哦?”陆昭挑眉,“那是谁的人?”
季寻之沉默一瞬,缓缓道:“先帝旧部。”
御书房内陡然一静。
陆昭眸色微深,指尖轻轻摩挲着供词边缘,半晌,才低笑一声:“季卿,你这是在试探朕?”
季寻之垂眸:“臣不敢。”
“你不敢?”陆昭轻笑,“朕看你们俩胆子大得很。”他站起身,走到季寻之面前,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成,却已有帝王威压,“季卿今日来御书房寻朕,是想告诉朕什么?”
季寻之抬眸,与陆昭对视:“臣只是觉得,陛下应当知道真相。”
陆昭盯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季卿,朕知道你们疼朕。”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但有些事,点到即止。”
季寻之眸光微动,最终颔首:“臣明白。”
入夜,楚唤云斜倚在楚府西厢房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在指尖翻转,映着烛火,泛出冷光。
季寻之推门而入,见他这副模样,淡淡道:“陛下警告我了。”
楚唤云笑了一声,铜钱“啪”地落在掌心:“怎么说?”
“点到即止。”季寻之走到他身旁坐下,伸手替他拢了拢散开的衣襟,“看来,先帝旧部当年劫军饷的事,他不想我们继续查。”
楚唤云眯了眯眼:“这是怕我们查到不该查的东西?”
季寻之摇头:“陛下只是不想我们打破平衡。”
“平衡?”楚唤云嗤笑,“昭儿倒是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季寻之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就是皇帝。”
楚唤云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扣住季寻之的后颈,将他拉近,额头相抵:“寻之,你说……昭儿是不是连我们也想防?”
季寻之眸光微沉,低声道:“他早就在防了。”
翌日,武举复试,陆昭亲临观战。 楚唤云站在校场高台上,手里拎着一壶酒,懒洋洋地瞧着场下比试。季寻之则立于陆昭身侧,神情肃穆,目光如刃。
“太傅。”陆昭忽然开口,“你觉得这一届武举,谁能夺魁?”
楚唤云灌了口酒,笑道:“臣赌顾承瑾。”
陆昭挑眉:“哦?为何?”
“那小子刀法不错。”楚唤云漫不经心道,“就是心性差了点,得磨。”
陆昭轻笑,转头看向季寻之:“季卿觉得呢?”
季寻之淡淡道:“臣觉得,北疆来的那个小将更有潜力。”
陆昭若有所思:“你们俩倒是意见不一。”
楚唤云耸肩:“所以陛下得自己看。”
陆昭笑而不语,目光重新落回校场。
校场暗处,谢存悄无声息地靠近季寻之,低声道:“督主,查到了。”
季寻之眸光微动:“说。”
“景王府的账本里,有一笔银子流向了北疆。”谢存压低声音,“经手人是……楚侯爷当年的副将。”
季寻之指尖一紧——楚唤云的老爹,楚逍尘,当年在北疆战死。而他的副将,却在暗中替景王做事?
他抬眸,恰好对上陆昭似笑非笑的目光。少年天子微微偏头,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季卿,”
“这局棋,”
“还要继续下吗?”
季寻之站在御书房的阴影里,看着陆昭指尖轻轻敲击龙案。少年天子的神色隐在九旒冕的珠帘后,辨不清喜怒。
“季卿。”陆昭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剑锋上,“你就这么想替楚家查下去?”
季寻之垂眸:“陛下心中已有决断。”
陆昭低笑一声,抬手掀开珠帘,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朕想听你说。”
季寻之沉默片刻,缓缓道:“先帝劫军饷,是为北伐筹谋,但楚家军因此断粮,楚逍尘战死。现如今楚老侯爷旧部牵扯进来,楚家更是无法脱开干系。”他抬眸,直视陆昭,“陛下若查,便是翻先帝和楚老侯爷的旧账;若不查,恐埋葬当年冤情,亦或是伤了楚家旧部心寒。”
“季卿这么信任楚家?你就没想过,万一不是冤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