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请来的这两只鸟比人类的抄书员贵上好几倍，工钱按日计，而且呱噪娇气，遇到点不顺心的事譬如油灯灭了一盏让它们觉得自己的羽毛光泽不在便马上开始高声叫唤，让整座教堂都不得安生。

可里昂不但尽全力满足这两位恼人的来宾的一切要求，除此之外，他还向主教保证，他本人给鸟妖打下手完全出于自愿，绝不收一个子的酬劳。

在脑筋正常的人眼里这买卖做得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但凡有人在里昂面前透露一丝这种想法，那么他就会免费听到一场慷慨激昂的关于鸟妖的技艺如何超凡脱俗的演讲。

这项“技艺”，不是法术，所需的机器也并没有精巧的设计，更无法让涉及到的人赢得荣誉。

但对于里昂来说，它确确实实意义非凡，与上主恩典的十字架，和皇帝所向披靡的攻城炮并驾齐驱，甚至在他心目中还要更胜一筹。

花章字，人类是如此称呼它的。（注1）

花章字由“花蕊”和“花瓣”组成，不同的语言的花瓣数目不同，按伊黎施语来说是五瓣。

伊黎施语的花章字的花瓣模样通常为鸢尾花瓣的箭矢状，以正上、左上、右上、左下、右下五片花瓣加中心花蕊的存在与否带表不同的发音，可以组合为六十三种变形，除了伊黎施语三十六个基础发音之外还可以多出二十七个变形代表标点和高频词。（注2）

这是一种未受训的人类很难辨认字与字之间的差别的记录符号，但只要下功夫记住字符与发音的对应关系，那它的高效和便捷就是无与伦比的。

以鸟妖专用的打字机来说，它们一只爪控制纸张的进出，另一只抓不停踩踏花章的印文，相比起人类需要在键位上移动手指选择字母，这种踩踏式的打字速度快得惊人。更不要说制版的差别了，花章字仅仅花蕊和花瓣两种铸字就能记录世上所有的文书。（注3）

“想想看吧！尊敬的修女，只需要两个哪！”里昂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甚至你的制形都不必特别的标准，只要有长短之分就好！”

“哦，原来是这么了不起的本事，”卡罗琳修女不太热情地瞅着他面前的纸张，右手伸到袍子里摸索着，“那用到我们这儿就真是大材小用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里昂抬高声音，“迷宫城可是中心海上最迷人的的宝库！这儿的人们的经历当然也是无价之宝！”

“这我倒是头回听说。”老修女笑了声，摸出一支烟用法术戒指点着，“小伙子，您是在王都读的书吧，那儿的老师就教您这些东西吗？”

她吸了口烟，“就拿您的朋友刚刚记下的来说，那恰好是我的熟人。马肯斯特家的儿子忠诚但愚蠢的，个个都是，老大被招募去新大陆挖金，但您也知道那儿的金子早被格拉纳达的船长们挖空了，老二做了国王的士兵，而老三呢做了皇帝的士兵，按说他们要是遇上了算的是仇敌呢！但我知道他们真正是一模一样的兄弟，指望着在金子和子弹里挣来老婆、勋章和给爹妈的热汤，最后下场也是一样，兄弟里面没有一个的坟头立在故乡。总归呢，他们可是我们这城里少有的规矩人家，规矩人家在这世道下，上主给了他们这样的安排，早早地将三个兄弟都收了回去，叫他们少受点苦。”

“您说这有什么可记下的呢？”老修女缓缓吐出难闻的烟雾，“记下了又有谁愿意去读呢？这几十年我们的土地上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有谁再乎这个被上主收走的人姓马肯斯特还是埃曼斯特呢？您瞧，”她朝那三个小孩扬了扬头，“连他们的孩子都不记得爹妈的姓氏喽，您觉得这也是‘无价之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