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一双眼睛牢牢焊死在他脸上,就好像他是动物园里巡展的珍禽异兽,错过就再也见不到一样。
“你认识我?”
约书亚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个刚被打捞上来的亡灵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人笑了笑,笑容在他好看的嘴角干涸成苦涩的印记。
“我已经认识了你整整一辈子。”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平静,却有一种被压抑的情绪在深处翻涌,仿佛天边远远滚来的雷鸣。
约书亚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如果是生前的朋友——
他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任何生前的事,或许是因为来到珀迦托雷太久,那些记忆都已淡忘,可他居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想不起来,这就有些反常。
约书亚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脸上颇具专业素养地保持微笑:“咳咳……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我这里都会有一份档案,但你是个意外,我这里没有你的资料,能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
“我叫崔斯坦。”那人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声音里透出一种听天由命的悲意,“你的崔斯坦。”
约书亚:“……”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珀迦托雷的。
那人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或许是并未从他脸上发现自己期望的表情,诚惶诚恐地追问:“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约书亚搜肠刮肚想了一遍,不记得自己认识的人中有这么一个叫崔斯坦的,于是,很诚实地摇摇头。
“还是你不愿意认我,因为我叫你失望了?我没能完成你的嘱托,辜负了你的信任,我让你的心血付诸东流,使你的遗产化为灰烬,以至于孩子们都不再熟悉你的名字和故事……”
约书亚:“……”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他挺直身子朝约书亚走来,白色长袍随着步伐紧贴身体,显出雕塑般的轮廓。
“我确实无颜见你,但——约书亚,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告诉过我,只要我等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声音颤抖,几乎带着哭腔,越过办公桌朝约书亚走来,后者不得不站起来后退到墙边。
“你告诉过我,无论几生几世,都会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我……”
他那双温柔如热巧克力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到有些狰狞,棕色的瞳仁边砺刻着一根根刺目的血丝,让他看起来既心碎又绝望。
“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不知道多少年,等得时间对我都失去了意义,可你却没有来。你是不是因为生我气了才不来赴约?因为我选择逃避,因为我躲藏起来,因为我向你发誓绝不寻仇,内心却无法真正平息愤怒?”
那人已经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他的力气很大,十指鹰爪似的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按在墙上。
“我毕竟不是你,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像你这样秉公无私、毫不褊狭。我是个人啊!尽管你许我以世间众人都不曾享有的荣光,普天之下独一份的恩宠,可这些于我实在太甚,我难承其重!”
他深深望进他眼里,面孔在他眼前放得很大。
“求求你,说句话吧?哪怕是骂我两句,打我一顿也好!告诉我,我让你失望,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所以才没有来赴约……只是千万别不理我,千万别假装不认识我!”
约书亚:“你想让我说什么?”拜托先松手好不好?力气还怪大的。
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具有一定吸引力,简直是照着自己喜好长的,只是这精神状态……
若是把这样的人留下当同事,好像有点麻烦。
约书亚忽然萌生一种想要钻进他脑子,看看他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冲动。于是就闭上眼睛,用自己的读心术去触摸他意识的边界。
崔斯坦的意识像一座杂芜的巨型花园,简直无边无际,却藤蔓横生。那些藤蔓根须盘结交错,完全掩盖住原本属于这里的花朵,密集得叫人透不过气,抢夺了阳光和养分。约书亚一时竟不知从何看起,完全理不出头绪,只感到弥漫沉重,有许多兵荒马乱的片段一闪而过,稀碎,无法连贯,都是对那些破碎时光的仓促管窥。
就在这浮光掠影中,约书亚猛然瞥见一团浓云,凝结成一幅酷似自己倒影。
他听见他说:“啊,我明白了,你只是我的一个梦。”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心口那团如有实质的密影接下来,助他幻化成形。
“既然是梦,我猜偶尔从心所欲一回也无伤大雅。”
也就是在这时,约书亚感觉到不对劲,仿佛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传染了他的身体,那些藤蔓尖锐的枝丫顺着意识爬过来,刺破无形的壁化作实体,将他缠裹住。
他赶紧收回意识,睁开眼,却被眼前近到能数清睫毛的崔斯坦吓了一跳。
而后,他又很快明白透不过气是怎么回事——他的嘴唇被另一个人的唇压着,被迫拱让着氧气。
约书亚:“……”
苍天啊大地啊,高高在上的白神!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什么样的流年能不利成这样?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我碰上?今天出门前怎么就没给自己买张彩票?这是有多大几率才会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强吻?
约书亚双手一推:“夸你一句好看还登鼻子上脸了是吧?”
盛怒之下,手劲使得有点大,竟将那人推得连连后退,一直踉跄着撞上办公桌。崔斯坦个子太高,办公桌只到他大腿中段,这一撞重心不稳,两边又着实没有什么可扶的东西,只好向后撑向桌面。
这一撑不要紧,手掌直接压到一个圆圆的有弹性的东西。
下一秒天花板上的袖子忽然震响,顷刻就将他抽离了办公室。
约书亚只看见那个红色的按钮慢慢回弹上来,顶端写着一个醒目的大字——“下”。
惨了,他把崔斯坦送去了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