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没入湖水的那一刻,沈宴竹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少时零碎的片段。
欢喜的、伤感的还有怨念的,无一不充斥着大脑皮层,每一处缝隙都在叫嚣着控制机体快速清醒。
面容模糊的男孩决绝而冷漠的身影,令沈宴竹当即便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环境。
四肢变得麻木沉重,这里是深度不知为几何的泊宁湖。
沈宴竹尝试用脚面踩到支撑点,却始终触碰不到平地,心里凉了半截。
胸腔里仅存的那点氧气也要抽离殆尽,除却浑身重力逐渐下沉,他并没有感受到胸肺传来的炸裂感,甚至是呛水。
浑浊的不明物像浮游生物一样散落在周围,模糊住沈宴竹的视野。
他现下没心思探察所谓的水草与游走的鱼儿,更不想知道他到底沉去了几米。
人类陷入恐惧的那一秒,总是格外绵长,但总是要克服未知的胆怯。
沈宴竹本能的像电视里溺水的人一样,有规律地划拉着鞋面,他是旱鸭子,如今没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首先抻出去的是他的手掌,紧跟着是泡得发白的腕关节。
岸上的人还在竭尽全力拽着试图投入湖里的阮清聿,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连孟铁那样的吨位也快拉不住。
在场的小孩都不会凫水,他们深知若阮清聿也跟着一并下去了,那很有可能两个都回不来。
正在钓鱼的老大爷吓得连鱼竿都摔了,这小娃娃要真出什么意外,他可担不起责。
顾不得老胳膊老腿的了,老人不敢耽误分毫,脱下外衣就要跳下去。
挣扎之余,水面骤然剧烈泛起波纹,宛如煮沸的开水,一圈圈的“狂跳”起来。
波浪还在持续翻涌,直至从水中央伸出一只湿漉漉、骨节缠绕着水草的手。
在那只手即将吞噬掉前,阮清聿几乎是踉跄着上前,肱骨肌肉瞬间隆起,力量在他的掌心汇聚。
“咚”的一声。
阮清聿前身扑倒在地,用尽全力向前爬,坚定地紧握住那只求生的手。
衣服脱到半截的大爷,一个标准的弧线扎进水里,托着处于意识涣散人的腰腹向上举。
少年的身形犹如林中疯长的竹节,瘦弱的身躯在水里一过,骨架显得格外单薄,大爷轻而易举便推了上去。
实际上沈宴竹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他没有想过自己能在水底坚持那么久。
或许是那段遗失多年的记忆抽出新芽,又或许他真的听见某个人几近破碎嘶哑的咆哮。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忘却那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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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接触到空气,沈宴竹面部挂着的水珠扑簌簌的向下滑落,悉数集中在身体的中下部,顺着裤线一滴一滴坠到木板,很快就洇湿成大片水痕。
阮清聿把沈宴竹捞上来时,他就已经成为水人了。
虽是蓄满水却不显得繁重,沈宴竹尚且有点微末意识,他先是费力抬起手臂再是挣开掉交缠许久的野草。
一抬眼就对上他同桌担忧的目光,额间拧成一团大口地喘着气。
恍惚间,沈宴竹貌似听见他发出一阵微弱的埋怨:“你快把我吓死了!”
在其他人的焦灼惊呼声中,阮清聿半蹲下身一手稳稳托住沈宴竹的后颈,另只手揽过膝弯极其谨慎地将他打横抱起。
大爷抓起浸透水的衣角用力旋紧出水流来,不放心的跟在他们身后。
孟铁他们护着沈宴竹的头部一并前去,大爷叫嚷的声音在后方盘旋:“哎小伙子!把他送到前面的大帐篷里,里面烧了火炕暖和!”
沈宴竹很快就送进那间堪比蒙古包似的帐篷里。
如大爷所言,内里真搭了个火炕,下面烧着木柴,熊熊烈火在灶坑里迸发着火星。
建造这间“屋子”的好心大妈端来一碗热水,阮清聿赶忙双手接过还不忘道谢,他把瓷碗递送到沈宴竹面前,忽然想到他上岸时并没有咳水。
难不成.....是吞下去了?
阮清聿大脑“轰”的一下。
预感不好,险些前去掰开沈宴竹的嘴唇,只见下一秒——
“咳咳........”
沈宴竹单手抵着唇,从齿间吐出一枚扁小的茶色物体。
阮清聿不经思考就伸手接住,随后他看见掌间躺着泛着水光的椭圆形胶状物。
明蔷狐疑地凑过去,铿锵有力的大嗓门差点破音:“我的天啊这什么?”
“这....这是....”翟春晓指着它的外观满脸惊悚,她还以为沈宴竹咯了什么石粒进去。
唯有阮清聿认出,那正是沈宴竹落水前他递过去的佳佳奶糖。
沈宴竹不太自然的垂下手,他也注意到那颗糖的存在,偏过头咳得更加猛烈。
见状,阮清聿把盛着热水的碗推给明蔷,后者当即用手掌虚掩着碗口才不至于洒出水来。
“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吗?”阮清聿思索了半秒,还是没控制住坐在沈宴竹旁边,一下下地给他后背顺气。
沈宴竹对肢体的相碰并不抵触,一旦这个人变成阮清聿,那么一切都开始变得玄妙与不知所措。
“没有。”他如实说道,耳尖却不配合的开了朵小粉花,沿着耳骨周围蹭出个半圈。
沈宴竹攥着湿透的衣摆,指指他的手心,“拿纸巾包下吧,我也没想到能这样.....”
粘稠的糖块已然渍固在掌心,阮清聿却不在意它的存在,狭长的丹凤眼凝结着悔意,
“对不起同桌,都怪我,要不是我耐不住性子非要说那些话,我们就不会吸引来看钓鱼,若不过来你就不会落入湖里。”
沈宴竹陡然一愣。
心口却像有细密的小针戳破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得没出言拌嘴,“这也不能怪你。”
兰小喵已经识趣的抽出面纸放在沈宴竹手里,后者把它按在那颗风干的糖上,左右一包便轻松团起。
阮清聿顺着他的动作蜷缩回去,他低垂着头部紧紧捏住纸团,又听见沈宴竹温和地说着:“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吃了你送我的这颗糖,我恐怕就会溺水。”
这便称之为因果吧。
阮清聿不经意间送出的那颗奶糖,被思绪如潮的沈宴竹第一时间填进嘴里,奈何湖面反射产生的眩晕毫不留情将他拖进水里。
无望之际,有双宽厚之手牢牢握住他濒临绝境的躯体,不顾任何未知风险、未知恐惧,也要把他完完整整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至此完成闭环,而桎梏沈宴竹的那张泛着残破腐久的书卷,轰然破碎,意味着他将会迎来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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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遭众人都吓得不轻,明蔷连看三石岩瀑布的心情都没有了,拉着沈宴竹就要往返。
后者被他攥着手腕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已经没事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别耽误你们继续玩下去的乐趣啊。”
明蔷晃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松口:“不行不行,这个瀑布太危险了下次说什么也不来了!”
湿透的衣服经过烘烤很快就干了,三石岩瀑布很大,他们走了一半都不到。
沈宴竹因为晕水掉下泊宁湖,万幸他没有呛水,在帐篷里休整一个小时就缓过来了,他还想顽强抵抗一下再去看看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