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挽山急忙摁住她的手机,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开口:“妈妈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还是不要给你妈咪打电话了,她这个点应该在敷面膜,不太好接。”
说罢,拿起包就闪,走到门口才又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记得哦,不要给妈咪打电话问这件事,她很害羞的。”
陶栀拉长尾调地应:“原来如此——”
门被合上了。
陶栀唇角的笑涡停留了许久,垂眸之际,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二十三点四十。
她把手机锁屏捏在手心,踩过客厅落地灯和月光的交界线。
五指张开伸出,已经触到卧室门的门把手,却在用力的一瞬忽然停滞。
抬起的手变化成屈起指节的姿势,隔了好几秒,才在门上敲了敲。
“师姐?我可以进来吗?”陶栀垂着眼,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邬别雪光裸的脊背。
回应的是极轻的几声脚步后,卧室门直接被拉开。
邬别雪的身影挟裹着卧室的冷气轧来,连淡漠眉眼也拢着点湿润雾气。
她把头发挽得很高,身上是一件之前从来没有穿过的吊带绸缎睡裙,香槟色,轻而易举勾勒出身体的线条。
肩颈处大片大片的腻白皮肤直晃晃暴露在冷气里,连同纤润锁骨,一同闯进陶栀眼里,灼得人不敢直视。
邬别雪就是生得好,冰肌玉骨,肌理细腻。薄嫩的皮脂包裹着纤匀的骨,像是西方创世神费尽心机雕刻出来的躯体。
这样的身形和骨架穿什么都好看,陶栀再清楚不过。她把最简单的实验室白褂都穿得像高定风衣。
混乱思绪在脑中缠绕半晌,陶栀回过神后急促地移开眼,从她让出的空隙钻进卧室。
然后僵硬地爬上床,背对着邬别雪的方向,把被子拉到下颌。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邬别雪也躺上了床,撑起身子问了句:“关灯了?”
“喔、好。”陶栀小声回应。
卧室的顶灯被关掉,陷入一片静谧。
“会不会觉得冷?”清凌凌的声线抚过陶栀耳际,令她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喔、不、不冷。”她闭着眼回应。
邬别雪没再说话,把空调定了时,就躺回被子里。
黑暗总是令人放大五感,尤其是知晓空间里并不止一个人在呼吸,孤单的心跳就莫名更加剧烈,似乎也在寻找涨盈的同类。
只可惜,这一小片寂静汪洋里,陶栀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浪花,急促的鼓点融不进安静的夜曲,显得过分突兀。
幸好这些毫无章法的雀跃只有混身血液和细胞能听到,只有肋骨和脉搏能听到。
阳台边的薄荷听不到,从落地窗漏进的月光也听不到。
陶栀放缓呼吸,悄悄转了个身,面朝邬别雪的方向。鼻尖若有似无的薄荷味,让她想起那颗藏了好久的薄荷糖。
倦意也缓慢地缩进柔软被窝。
当天晚上,陶栀在梦中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枱南。
枱南的初夏,举目是绿油油的一片树荫,阳光晒在路面,烫得过路的蚂蚁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长那么多脚。
狭窄的老街路巷,街边的水果摊在卖芭乐,糖水铺的老阿嬷摇晃蒲扇。店铺里老旧的风扇吱呀呀摇着头,吹出的风没多久就彻底在恼人温度里融化。
福利院的后院,总是长长地拉起两根麻绳线。小孩们的夏衫吸饱了汗湿的潮气,在水里晃荡一圈就被挂上晾衣绳,一件一件地排开,滴答滴答地往下垂落细密水珠。
约莫是六岁的陶栀蹲坐在阴凉檐下,看着阿姊抖开那些布料,看着衣衫滴水,总觉得那些水珠像在替不能哭的人流泪。
“靠北,她又不会哭又不会抱怨的,怪不得那些大人都要她欸。”
“北七喔?她会流眼泪啦,只是发不出声音好不好?”
“欸淦,真是有够让人讨厌!”
小孩子的恶意好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他们成群结队,围着一个人静坐在一旁的陶栀,用粗鄙的语言围剿这个和福利院格格不入的女孩。
这个一眼看上去就不该属于这里的女孩。
这里没什么娱乐项目,于是福利院的孩子天天在外面疯跑,每个人都晒得黑得发亮,混身脏兮兮。
但陶栀不会。也许由于瘦弱,力气比不上同龄人,她不喜欢到处乱跑,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天空、看树荫、看水泥地上的蚂蚁。
又或许是因为她哑,说不出话,所以才被迫安静下来。总而言之,她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同龄人的乖巧,样貌也是最出挑,所以总是轻而易举讨到大人的喜欢。
如果说整个福利院是一簸箕干瘪的黑芝麻,那陶栀就是里面最亮眼、最饱满的一粒白芝麻。
所以被排挤也总是很正常的事。
陶栀双手抱住膝盖,望着面前的三个小男孩,稚嫩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他们开始动手动脚,将陶栀推翻在地。
似乎捉弄这个白生生、长得好、又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中最有意思的一项。
陶栀听着他们肆意狂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玩。
于是她在地上攥起一块石头,站起身,朝着为首男孩的头砸了过去。
她力气小,所以最后那块石头没有按照预想的直线飞出去,而是拱出弧线,最后砸到了男孩的腹部。
“啊啊啊!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