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拔步床上的苏清禾忽然蜷起身子,指尖狠狠攥进湖蓝缂丝被面——下腹一阵突如其来的坠痛如潮水漫过,紧接着湿热的触感浸透了身下的软垫。她闷哼一声,偏头看见身侧合衣浅眠的男子睫毛倏地颤动,墨玉般的瞳仁在烛影里映出细碎的惊惶。
“王爷……”她的声音带着水汽般的颤栗,未及说完便被又一阵绞痛扯碎。朱翊宁的指尖已触到她腰间濡湿的被褥,喉结滚动间已翻身坐起,玄色中衣下摆扫过床沿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铜鹤炉里的沉水香絮乱颤。“快传方嬷嬷、张嬷嬷!”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织金褙子披在肩上,声音比平日高了半分,却在低头看见苏清禾苍白的脸时陡然放柔,“清禾别怕,我在这儿。”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在外间的贴身丫鬟砚秋和映雪举着羊角灯闯进来,灯光映见床榻情形时惊得捂住嘴。朱翊宁已捞起榻边木架上的亲王常服,蟒纹织金缎子在他指间掠过,玉冠上的东珠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光。他素来喜穿素色中衣,此刻却因急事顾不上换内衬,直接将石青底色的蟒袍往身上一披,皂靴踩进鞋楦时带起“咚”的一声闷响。
“去叫陈嬷嬷来扶王妃挪到陶澜苑。”他扣上腰间玉带,转身时见苏清禾已被银杏扶着坐起,额角冷汗浸透了鬓边碎发,心里猛地一抽。这陶澜苑原是府里专为待产妾室预备的暖房,地暖烧得极旺,墙角铜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炸开火星,映得四周糊着粉莲纹墙纸的墙壁泛起暖红。
“王爷,方嬷嬷她们到了。”映雪的声音打断思绪,抬眼便见两个年逾五旬的嬷嬷领着小丫鬟鱼贯而入,臂弯里抱着干净的棉布与铜盆。方嬷嬷是宫里退出来的接生嬷嬷,曾伺候过贵妃生产,此刻见朱翊宁还立在床边,忙福了福身:“王爷,王妃该挪到陶澜苑了,您且去外间歇着?”
男子的眉峰微蹙,指尖还攥着苏清禾方才握过的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攥出褶皱。他看见陈嬷嬷已扶着妻子往内间暖阁走,苏清禾忽然回头望来,眼神里有痛楚亦有依赖,喉间便像塞了团棉絮,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好好伺候王妃,若有差池——”话未说完便被方嬷嬷截断:“王爷放心,老妇们省得。”
陶澜苑的棉帘“啪嗒”落下,隔绝了室内的动静。朱翊宁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蟒袍下摆不知何时蹭到了床沿的软垫,沾了些水渍。他转身走到外间圆桌旁,心不在焉的坐着。
“备马,去永平侯府。”他忽然开口,惊得守在门口的赵顺安忙不迭应声。皂靴踏过青砖地,穿过游廊时听见远处更夫敲了三更鼓,梆子声在寂静的府里格外清晰。腊月的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他却浑然不觉冷,只想着清禾方才攥他手腕时的力道——她向来温软,便是前些日子害喜吐得昏天黑地,抓着他袖子时也带着几分克制,哪像今夜,仿佛要将满心的痛楚都攥进他骨头里。
永平侯府的角门被敲开时,侯府管家举着灯笼迎出来,见是庆王亲自登门,惊得险些跌了灯笼:“王爷怎的亲自来了?莫非是王妃——”“王妃今夜临产,岳母可在府中?”朱翊宁解下腰间玄狐皮氅,递给随侍的小厮,蟒袍上的金线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劳烦通传,本王需得请岳母进府。”
侯府内宅的灯盏次第亮起时,朱翊宁站在垂花门外等了盏茶工夫,便见永平侯夫人吴氏由丫鬟玉屏扶着匆匆而来,鬓边还别着未卸的银簪,月白夹袄外胡乱披了件紫貂斗篷:“可是清禾要生了?岳母且随我上车,清禾已挪到陶澜苑,方嬷嬷她们都在。”
马车到庆王府时,陶澜苑方向的灯火已亮如白昼。朱翊宁掀开车帘便听见丫鬟们往来奔走的脚步声,廊下摆着七八只铜盆,里头盛着冒着热气的温水,二等丫鬟银杏正领着小丫鬟葡萄换盆,见他回来忙福身:“王爷,王妃已喝了参汤,方嬷嬷说……说第一产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