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焦黄的路灯照着寂然街道,封序南目视前方,慢慢说:“……也可能是自杀。”
自己选择死亡,自己选择消失,这是遗物没有怨气的最大可能性。
这些猜测,他们当时都还来得及告诉老陈,毕竟做法时突然说出条件不足,这在本来就不提倡怪力乱神的刑侦场合就很像一个废物的借口。
银冽耸耸肩:“那就等那俩牛马先干活吧,不行再说。”
封序南确实也很好奇,所谓的镇异署调查员会有什么能耐,于是问道:“那二位是妖吗?”
“嗯,他们都是建国前的妖,一起在密狱接受训练,也是同期出狱……那小马以前不会说话,叫他就只会说大哥好大哥请吃饭。”银冽低低一笑,又看看他,“你不错,会用天眼辩妖了?”
“不算,”封序南打方向盘右转,“只是因为他们跟你看起来不一样,你身上有光。”
他自然地以为这就是僭和妖的区别。
可银冽却说:“什么光?”
封序南一愣之下差点开错路,随即一个急转弯,然后从后视镜里又看了眼银冽。
是光。
头发上,眼睛里,像烛火被稀释到可以饮用的程度,那种淡薄冷清的光。
难道僭不该有光?
忽然感觉刚才那句“你身上有光”听着非常尴尬。
封序南无言,到底是他天眼才开见识太少,就只缄默几秒,说九叔公身上有祖宗的光。
这口吻跟他在云阙雅阁骗王总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银冽懒得过问。
正好车已经开到胜岁园门前,周五的大半夜,这条街可太热闹了,车位一座难求。
封序南让银冽先回家,他停好车再进去,银冽沉着脸扫过家门口那排豪车,忽然说:“我要是在会所外面做点手脚,比如爆一排车胎什么的,应该不在档口要管的业务范围内吧。”
封序南回头看他一眼:“劝你不要,想想治安管理处罚法。”
银冽回他一个眼刀,大力开门下车。
封序南见他乖乖进了胜岁园大门,又在原地等了五分钟,直到一辆SUV让出一台车位,他终于得以倒车入库。
其实他没告诉银冽的是,早在城市里汽车泛滥之前,他外公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在胜岁园后门买了一块地专门停车。
那块地足够停放十辆大车,有树荫有水池,能遮阳还能洗车,位置很近,直通胜岁园后门。
胜岁园辉煌有余的那些年,那块地从没空过,之后潮涨潮落,这几年胜岁园里的人都搬出去,停车场说是也闹过鬼,去年一年里最有用的时候就是他二伯葬礼那天。
于是两个月前封序南把那块地卖掉了。
想要把银冽捞出来,除了手续费加上各种打理——以及现在他手上戴的那个仪器,加起来要快一百万。
这就是那座停车场最后紧急出售,卖完去税的价格。
一座停车场换回的一百万其实还能做很多事,可他最后却选择用这一百万换回银冽,彻底惊呆了所有人。
二十年过去,银冽此人好像早被岁月掩埋,在人事更迭中被遗忘了。
当封家的落魄仿佛成为定局的时候,在所有人早已忘记封家还有一个银冽的时候,只有封序南每天,都会因为被迫倒霉而想起这个人。
似乎也只有他能想起,封昌五去世那一夜是怎样扯着儿女的手,用枯朽的声音一字字嘱托:他还有一个兄弟被关在密狱里,那是封家的底气。
“封家若有一日……不行了,去把银冽带回来……哪怕他不肯救,封家……也要由他送终!”
这句话跟在下任家主的宣判后面,应该是作为继承的附加条件——却在权力落定的冲击中,被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叔伯直接忽视。
十几岁的封序南站在失魂落魄的母亲身后,他怔愣地看清外公说到“把他带回来”时,那双槁木的眼竟是湿了。
病床前吵吵嚷嚷,那夜胜岁园被哭声与喧闹塞满。
封昌五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遗言,也只被角落里的少年看在眼里。
“对不起……”
——“对不起了啊。”
封序南闻声抬起双眼,看见银冽从胜岁园大门去而复返,冷着脸走过他身边:“今晚不爽的事太多,不干点坏事我睡不着,放心不会太坏,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银冽话音刚落,封序南就见他悠然走到那排豪车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抬起指尖一旋。
随即几声猫叫传来。
紧接着胜岁园的屋顶上掠过一片被吓到的乌鸦——它们整齐迅速,呼啦沿着会所门前飞过,噼里啪啦留下一片白雨。
豪车配了鸟粪。
银冽回过头,跟立在原地的封序南擦肩而过,脸上毫无作案后的半点心虚,只余舒心一笑。
“完事儿,走啊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