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凌晨才睡,囫囵眯了几个小时,封序南还是被生物钟弄醒了。
六点整睁眼,下床,拉伸,戴眼镜,换上宽松的运动服,出门跑步。
这是他持续快十年的生活习惯,就算是住进了胜岁园也一样,只是跑步的路线变成熙熙攘攘的市中心,空气里的PM2.5都要多几倍。
他每天要沿胜岁园所在的迎旭街往东面跑,穿过几座高耸的写字楼,这时街面的早餐小摊开始叫卖,然后他绕进市中心的湖光公园,公园步道全场两公里,跑一圈回来的时候,写字楼开始有人上班,车道上慢慢出现堵车迹象,地铁站逐渐人头攒动,到这里已经算回程半路,直到跑回迎旭街,正好会所门口停车位的豪车陆续离场,他推开胜岁园大门,到家。
封序南微微喘气,抬手看了眼手表。
28分32秒,比平时快很多。
这意味着他全程没有停顿,红绿灯正常,没遇到小型车祸,也没有踩到狗屎,没被写字楼掉下的碎纸砸一脸,也没被小摊贩的推车碾到脚。
封序南心情因此有些不错。
正想去厨房弄点早餐吃,就听到头顶一道声音。
“早啊,侄孙子。”
二楼回廊上蹲了只三花猫。
封序南目光一晃,才看见三花猫旁边几步远站着一个银冽,他换了身衣服,应该是从房间旧柜子里找出来的,青莲色的棉麻交领和垮裤,松松散散一身,挽了个袖子,正靠在木栏边低头看他。
比起昨天密狱相见,这一早两个人着装状态看起来都轻松许多。
封序南昨天一身黑色风衣显得老成经事,今天穿着运动服就很容易看出年轻人的气质。
他还没进门银冽就注意到他了,一身汗,但步伐还是很稳,步幅均匀,呼吸都没乱,动作间受过训练的痕迹很明显,一点油腻劲儿没有。
是个好苗子,银冽又一次想。
没想到跟他打个招呼,这小子刚才脸上的那点活人气色又没了。
封序南看见银冽,昨天的记忆涌上心头。
对,他把这个疑似害自己倒霉二十年的家伙带回来了,开了一夜车,然后在中堂给他铺了床,把封家最大的主厅变成精神病院一角——
因为事情太多,想想才过去一天而已,仿佛预示着今天也会很疲惫。
因为太忙,封序南发现,他连自己昨天倒没倒霉都没注意。
而细看之下,他又像一整天都在倒霉。
银冽眼见他从朝气帅哥变成晦气家主,气笑了:“……我瘟你了?”
封序南差点承认,随即整理心情,然后再抬头,又是那张静水无波的脸:“九叔公早,吃早饭吗?”
银冽:“也不用这么强行孝顺。”
最后还是婉拒了,他说在这里等人而已。
封序南就自己去厨房蒸了两笼笋尖烧麦,自己吃一笼,给封晓萤留了一笼,热在灶上。
吃过早饭,他还没来得及回房洗澡换衣服,园子的门铃就被按响了。
那几位自带食宿、自愿返聘的大爷们到了。
然而等封序南换了一身正经衣服下楼时,来的六位大爷已经走了五个,怎么扛来一箱行李又怎么扛回去,招呼都没来得及跟家主打。
剩下的那位爷叔是个聋哑人,封序南进中堂的时候他已经在看茶伺候,连银冽那张床都收拾好了。
主位上的银冽喝着哑叔泡的茶,“嗯”了声:“还是你手艺好。”
哑叔也是一头白发,老得非常儒雅,虽然聋哑但看得懂唇语,于是给银冽鞠躬笑了笑。
封序南没落座,问银冽:“其他叔伯走了?”
银冽翻了翻茶盖,吹了口气:“哦,他们啊……”
十五分钟前。
六个大爷往中堂一排,除了哑叔全部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爷啊,您终于回来了!可算能活着再见您一面,老奴就算死也瞑目了——”
银冽听得头大,一眼扫过这些物是人非的面孔:“你们何苦呢,放着清净日子不过,一把年纪又回来伺候人,也不怕闪到腰。”
“因为我们就知道爷一定会回封家帮封家!爷永远是封家、是未留山的守护神!”大爷们齐声呐喊。
银冽翘着腿,低头卷了卷袖子。
“外面那些传闻我们一个字都不信!”
“对!我们坚信那件事绝对不是爷做的!爷不可能杀封家的孩子!”
大爷们又喊,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
银冽连忙抬手止住他们,怕他们万一有个高血压心脏病的就这么喊过去了。
然后解释说:“不,就是我做的。”
——“他们还是不信,我就将那家伙具体怎么死的也说了,”银冽喝完一杯,口吻就跟要杯续茶一样,“听完他们就都走了。”
留下的哑叔就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接过他的茶碗,又递上一杯新的。
封序南站在屏风,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很割裂,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银冽当初要杀人,究竟有什么仇需要他在出狱的前一个月犯下大案,以至于在狱中禁闭二十年,不解释不认罪,直到本家写下谅解书才能出来。
这个人对封家的态度也扑朔迷离。
他会指出胜岁园不能跟谁一路,见到胜岁园的落寞比谁都挂脸,骂起子孙没出息就像亲生的一样,但对封家具体的人又很不屑一顾,总是一副爱管不管的姿态。
说不清是福是祸。
封序南对于银冽这段话也没什么好评价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