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那几个从会所里跟他到门口的姑娘这次不跟了,就都停在原地,好像还偷笑。
银冽走出几步,才说:“这年头的小娃娃已经不怕我这样的人了?”
封序南看他:“哪样?”
银冽笑了,没答话。
想起二十年前,他第一从密狱假释回到盘城,那时别说是外头的陌生人,就算是封家自己人,也没几个见到他不变脸色的,随便吓尿个老人小孩那都是顺手的事——更不用说闭塞非常的几十年前。
白发绿眼,非人之物。
这在话本里都是吃人的妖怪。
他太习惯那些异样的视线和恐惧,早就习惯到不生气了。
然而第二次入狱又禁闭二十年的银冽根本猜不到,二十年后的人类社会能有多复杂的外貌类型,别说白发绿眼,没头发没眼睛的走在路上,路人的第一反应也只是这什么角色也COS得太真了。
银冽不知道,他只是挺久违这个感觉。
走在路上,没人躲着他。
像个纯粹的普通的人。
当然,这些事他还没想跟第一天认识的小侄孙子说,话锋一转道:“这两个会所,一直都这么吵吗?”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胜岁园的大门,因为王总答应了歇业一晚,四周光源还在,但着实安静了许多。
封序南搬进来那天就已经习惯夜里的动静,现在感觉到直观的差别,于是也没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中堂隔音遮光都不好,九叔公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回廊上的壁灯青幽幽地亮着,银冽走在前头,闻言停下脚步,就这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是不懂,这不是吵不吵的问题。”
他刚才在前台说的那句话——胜岁园与会所不是一路的。
那句话不只是托词和嘲讽。
《阳宅三要》中记载:“神鬼之宅毗邻欲海,如置丹炉于寒潭,非焚即涸。”
“声色犬马之地,阴盛阳衰,闹出人命都不算新鲜事,当时的家主肯定知道,”银冽站在清幽的一盏灯下,眉眼冷冷落着,“但按你说的,当初封家为了胜岁园,无法的情况下才答应建立会所,甚至由主事的亲自做了开业道场,我想也是暗中做了化冲。”
只是三年过去,上任家主暴毙,不管当初他留下的是法阵还是风水局,现在都已经无人维护。
更何况这种局势,就算有高手做阵,也很难抵消会所歌舞喧嚣产生的浮阳之气,久而久之,胜岁园虽然留着,也只会慢慢耗成一座空壳。
“不管那个王总当初是不是好心,家门口这两座会所建成的时候,封家就是又靠近悬崖一步。”
跟这比起来,一个年缴费超过百万、足够养活档口的大客户,两者孰轻孰重,银冽不知道封序南会怎么取舍。
死局之中,最容易的走向就是一步错步步错,然后满盘皆输。
至少当年的封家家主是选了后者,从而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封序南当下没有做出回答。
银冽并没想立刻就听到答案,这种事对于临危受命的晚辈来说,现在能够犹豫片刻都算是理智的。
他回过身继续走,两个人沉默地过走回廊,很快就到了中堂大屏风前。
四周悄然寂寂,这古宅的阴森就从无声的夜里透出来。
封序南把过道的灯也开了几盏,准备送银冽进去。
后者却站在门厅前,忽而转身望向他:“封序南,你记住。以后我做的事跟你可以没有关系,有什么不方便承认的,你就挂到我身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譬如今晚的事,如果不按照这样委婉的方法解决,还可以实话实说,停电也好,闹事也好,都是银冽自己干的。
封序南在幽黄的光影下回视他。
蓦地想起刚才会所里,灯亮起的刹那。
那时的璀璨和此时的黯然,像照出两种不同的银冽。
不到三十岁的人在银冽看来跟小孩没什么两样,封序南一瞬的神情落进他眼里,于是银冽嗤笑一声,回身进了中堂:“……小屁孩。”
雨后潮湿的空气里,他的声音显得干冷而遥远。
“别不好意思,我在封家一直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