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清静了。
银冽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几分——他最讨厌别人在他耳朵旁边念经,什么经都不行。
那舌头没了声音,但还在风中卖力地哑叫。
银冽懒得再理会脏东西,转身走开时看了眼封序南:“内忧外患,家中必有蠢货。”
一滴雨下来,淋在菜园烂疮般的边角。
封序南站着没动,银冽与他擦肩而过,随即封序南又听到一声低语:“不过,蠢货最后倒干了件不蠢的事。”
封家到了这个小屁孩手上,或许是命不该绝。
银冽说完,在大雨落下前迈进堂屋回廊,一个错身便没了踪迹。
猫一样的。
封家接回这个家族罪人的第一天,大雨滂沱,仿佛不详。
封序南回到堂屋时,里面的封家人正陆陆续续散了。
就连那对求他办事的老夫妻也打着电话匆匆离开,冒着大雨,个个灰头土脸,别说留下吃个午饭,连去家祠上柱香的闲情也没有。
家中鸡飞狗跳是一方面,封家人逃也似的离开胜岁园,那样子更像是躲瘟。
封序南知道他们在躲什么,住进胜岁园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这园子闹鬼很久,阴煞极重。
胜岁园里人最多的时候,连本家带旁系,各部门的杂役和工人,上百人住得绰绰有余。
然而近二十年来,家族内操本行的人越来越少,或有也是越来越差,旁系陆续离开,园中怪事出现以后,封家人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放下脸面请了外家帮忙,事情却越来越糟。
到最后,上任家主因病暴毙,直系几房就嚷着家里闹鬼,都搬了出去。
说出去招笑,也算近千年的玄门世家,家里闹鬼的解决方案居然是集体搬家,偌大的胜岁园现在就剩下封序南兄妹二人,档口管事的也都只是隔几天来报账而已。
究其原因,闹的什么鬼。
封序南搬进来两个多月,怪事遇着一箩筐,现在看,大约是那条舌头引来的怨魂野鬼。
但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告诉他。
那一定是被银冽残忍杀死的封家老六,所以阴魂难散,不肯超脱。
午饭时银冽也没出现。
一张方桌三菜两汤,封晓萤吃饭的时候还抱着本书在看,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咬着筷子小声问:“……哥,那个那个九叔公,也住这里吗?”
封序南喝了口汤:“嗯,要住一阵。”
封晓萤“哦”了声,还是很小声:“一阵?他还要回那个……监狱吗?”
封序南想了想:“看他愿不愿意而已。”然后给她夹了块鱼,“这个你昨天说不错,我让姚叔又买了。”
“哦好,”封晓萤把鱼吃了,“哥我下午去趟图书馆。”
封序南:“买书吗,钱够不够?”
封晓萤连连点头:“够够,我的零花钱还没花完呢。”
封序南看看她:“小葫芦带好,今天雨大,用我门口那把伞,天黑前记得回家。”
“好嘞哥,”封晓萤敬了个礼,问都不问为什么,“保证听话!”
过午雨越下越大。
封晓萤收到朋友微信留言问她什么时候出门,她看了看天,回复:还想跟你说来着,雨下这么大要不改天呢。
朋友发回一个“了然”的表情,说她们区那边一点雨都没的,你是不是偷懒想摸鱼。
封晓萤看看桌上的笔记本,拿上床头的一只小葫芦挂在腰间,背上书包就下楼。
封家堂屋回廊遍布,从她的房间出门必定经过西面的小戏楼。
晦雨滂沱,冷风飘忽,封晓萤背着书包的身影掠过回廊。
朦胧中一段唱念传来,期期艾艾,比雨声更贴近耳朵。
“儿本是……阳世人相隔幽冥,今来到……阴曹府把娘找寻……”
《目连救母》,是段鬼戏。
封晓萤回过头,小戏楼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双落灰的出将入相幡静静垂挂,红的红似滴血,黑的犹如死绀。
戏楼飞檐高悬,雨帘如序幕挂在眼前,戏台上阴风悠悠,戏台下积起水洼——只见倒影中,台上纸花堆簇,一吊红衣人影斜立着,长发缓缓溢出水面。
“……我的……儿……呀……”
那唱词尖细漫长,回音震开水面。
封晓萤眨眨眼。
这是她住进来后第五次听见戏楼的声音,有时在傍晚,有时在凌晨,戏楼上从未有人。
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想把她引过去听戏。
可是哪个高考完的学生要听戏啊!!
封晓萤只晃了晃神,随即拿出手机备忘录啪啪打下几个字,然后噔噔跑远,在门口认真挑了一把哥哥用过的伞,冒着大雨欢快地出了门。
屋檐上的银冽简直想鼓掌。
这真是。
小孩听话,厉鬼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