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还不快把菡萏放下!”
风曜喝命。
他久居高位,动起怒来,气势惊人,更兼扈从甚多,转眼围住阿夜。
阿夜身陷在刀枪的包围当中,不单没有怯意,眼中的杀气反而愈发浓郁。
阿夜记得这个人。
围场上,是这个人带着人杀了那两头狼。
这个人手上有他同族的血。
杀了他……咬死他……阿夜的牙齿痒痒,喉咙口渴,杀戮的欲望在骨血中汹涌澎湃。
“阿夜……我没事,放我下来……”
姜菡萏脑子昏沉,眼皮有千斤重,阿夜半弓着背,把她抱得很紧,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滚烫。
相处非是一日,她感觉得出来,这是阿夜准备攻击的姿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不要晕过去,转向风曜:“殿下,此人已被我驯服,与我家下人无异,他不会伤害我,殿下请退后。”
“他是粗野之身,怎能碰你?!”风曜眉头皱得死紧,“菡萏放心,我定不会让他亵渎你。”
说着,风曜一挥手,扈从们寒光闪闪的刀剑逼近阿夜一步。
“干什么?!”姜祯终于跑到了近前,手撑着膝盖,气都喘不匀,但气势不能丢,“都给我散开,吓着我妹妹了!”
张贺也道:“殿下,此人凶性未除,不可激怒,以免伤到小姐。”
风曜盯着阿夜,阿夜也盯着风曜。
两个人的目光像是相交的刀锋,寒光四射。
“老三!”姜祯一声令下,府兵们围住风曜的扈从,“你让不让?!”
风曜牙根咬紧,慢慢抬起手,扈从们以充满戒备的姿势收刀,缓缓退开。
姜菡萏一口气刚想松下,就感觉到阿夜抱着自己的胳膊瞬间收紧,这是一个发力的姿势,他冲向风曜。
“不要!”姜菡萏一把抱住阿夜的脖颈,“阿夜不要!”
她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这个搂抱的动作十分无力,手只是虚搭在阿夜肩头。
但这虚弱的动作让阿夜停了下来。
他的手距离风曜的脖颈只有半分的距离。
风曜亲眼见过他在围场上如何徒手杀死雄鹿,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生平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风曜全身如坠冰窟,反应过来之后,惊怒交加,“刷”地一声,佩剑出鞘,斩向阿夜。
刹那之间,剑划伤了阿夜的胳膊,阿夜也一脚踹中了风曜小腹。
风曜连退三步,剧痛之下气血翻涌,嘴角生生溢出血丝。
姜祯在旁边看呆了,他幻想过很多遍风曜被人揍成猪头,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有人帮他实现了梦想。
“哥,发什么呆?!”姜菡萏喊,“快把他们分开!”
“哦哦哦!”
姜祯如梦初醒。
府兵们人数众多,在张贺的指挥下形成两道半弧形的人墙,总算把风曜和阿夜隔开。
虽然很乐意看风曜挨揍,但礼数不能缺,姜祯赶紧命人传大夫。
风曜的视线隔着人群盯着阿夜,阿夜回以同样锋利且仇恨的眼神。
姜菡萏重生以后就没有这么头疼过。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兽奴,硬碰硬哪里有阿夜的好果子吃?
“阿夜,会装死吗?”姜菡萏问。
阿夜在怒视风曜的间隙里歪了歪头,给姜菡萏一个无辜且困惑的眼神。
姜菡萏叹气。
那么,只能靠她了。
“……哥……”她虚弱地向姜祯伸出手。
姜祯最着紧妹妹,立刻握住:“妹妹你怎么样?”
“我……怕是不成了……”
姜菡萏的脸色本就因为脱力而苍白得吓人,此时声音益发虚弱,她看着哥哥迅速发红的眼眶,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师父说过我难养,养不大也正常……只是阿夜的命格天生于我有益,我死之后,要让他守陵……”
姜祯已经是泪流满面:“不会的,不会的!妹妹不会的!”
风曜被这动静惊住。
“殿下……”姜菡萏无力地望向风曜,“此人冒犯了你,原属死罪。可这是我此生最后的愿望,还望殿下能够成全,饶他一命……”
姜家嫡女是盏美人灯,说不定哪天风大一些,就把她扑灭了——风曜早就听过这样的嘲笑,可风曜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我答应你。”风曜沉声,“菡萏,你绝不能有事,我这就去请国师!”
他翻身便走。
姜祯大哭:“妹妹,妹妹!你说你好端端要学什么箭!我就说你吃不得这个苦!都怪我,我就该拦住你啊!我——”
“停。”觑着风曜远去,姜菡萏长舒了一口气,“好了,死不了。”
姜祯兀自淌泪:“……啊?”
*
跑圈怪累人的。
演戏更累人。
姜菡萏好想晕过去。
姜祯忙要来抱妹妹。
阿夜也许是出于野兽的天性,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觉到姜菡萏的虚弱,不肯把她交出去,呲牙。
姜祯跳脚。
“随他吧。”姜菡萏合着眼睛靠在阿夜怀里,他的怀里出其温暖,暖得近乎烫人,像一个巨大的汤婆子,暖暖的,触感还是硬中带软,很舒服。
好在阿夜能跟着人带路,把姜菡萏送回暖香坞。
暖香坞外围环绕着一道走廊,全廊用琉璃封着花窗,关起来的时候,屋内的暖气一丝也泄不出去,地龙烧起,室内便暖得像暮春时节。
里面的每样东西都十分精巧,姜菡萏指了指床榻,阿夜小心翼翼把她放下。
大夫已经拎着医箱来了。
大夫是长年在别院的,只为诊治姜菡萏,对姜菡萏的身体状况无比熟悉,一搭脉就叹气:“小姐体弱,只可静养,不能劳累。”
好在别院滋补药物都是现成的,每日汤药丸药,常备无缺,此时说一声便送来。
姜菡萏重生之后胃口好不少,能吃能睡,汤药停了好几日,这会儿熟悉的药味又一次涌到鼻子前头,只觉得恶心。
姜祯从小匣子里取出一颗玫瑰糖:“妹妹乖,快喝了药,好吃糖。”
姜菡萏皱着眉毛把药灌下去,糖就送到了嘴边,她张嘴含住。
抬眼就见阿夜蹲在脚踏旁边,紧紧地瞧着她。
她唤了声“哥哥”,看了看小匣子,再看了看阿夜。
姜祯明白她的意思,咕哝道:“这人就是个祸患,偏偏你还当个宝贝。”
虽咕哝,还是拿了颗糖,递给阿夜。
阿夜却没接。
姜祯:“咦,还认人了是吧?”
姜菡萏慢慢拿过那颗糖,递出去。
床上悬着蜜合色绣帐,她的手腕搁在帐子旁,白得像是一捧雪。
阿夜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无声地爬上前,低头从她手上叼走那颗糖,却不像从前那样咔嚓咔嚓咬了吃,只含在嘴里,仍然用两手着地,蹲着一动不动。
姜菡萏身后垫着高枕,看着阿夜的模样,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她不养狗,但看过别人养的狗。
主人若是生病,忠心耿耿的狗子就会一直这样守在主人旁边。
“我没事。”
肯定会没事。
好不容易活回来的,她可不想死。
只是下回不能直接这么跑圈了……
张贺还跪在院中请罪。
姜菡萏让姜祯出去安抚一下张贺,顺便拉拢一下关系。
姜祯不大乐意:“一上来就让你跑圈……就让他跪一跪吧。”
姜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