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之意作为柳念的师父,自要寸步不离与柳念在一处,便去讨了个随行参议的闲差。
自那日后,柳念师徒繁忙异常,亲率一小队近卫日日出营巡查盛陈二国边境地带,熟悉山川险要、隘口虚实,偶有夜不能归,便宿在荒野中。
月半有余,柳念去找恒景绘制出一幅详细地勘舆图,携图前去严曾帐中,共议军机。
此刻,恒峥已潜入陈国上京,隐于南宫公主府中,拓跋婉儿亦遣人散布招驸马之讯,如此后,恒峥身份坐实,二人行事更无掣肘。
然宫闱之中的拓跋厉闻讯,似格外重视,即颁诰命拓跋婉儿携准驸马入宫觐见。
恒峥便这般堂而皇之踏入陈国宫门,彼时阿蚩枭正于边境与盛国鏖战,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识得恒峥模样。
此刻他随拓跋婉儿行过参拜之礼,正欲入座,却听殿上传来喝断。
“且慢,跪!”
出口的那道声音嘶哑似被砂纸摩过,拓跋厉面白如纸,双眸却如鹰隼,寒光直刺恒峥眉心。
恒峥侧首望向拓跋婉儿,她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轻颤着声恳求。
“皇兄,卿郎乃婉儿心尖儿之人,我与他情投意合,望皇兄莫要为难于他。”
卿郎,便是恒峥如今在陈国的化名。
拓跋厉闻言突得抚掌而笑,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婉儿既属意此人,为兄岂有不允之理。”
拓跋婉儿藏在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却仍强作笑颜与拓跋厉似亲兄妹般,闲话家常。
二人立于丹墀之下,无召不得落座,恒峥垂眸凝视着地砖上盘踞得螭龙纹,神色淡然平静,似乎并未察觉殿内的剑拔弩张。
拓跋婉儿强撑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喉间哽着碎冰般艰难,拓跋厉却偏要追忆旧事,笑谈二人间幼时的糗态,似乎因着拓跋婉儿即将为人妻,他要好生表达自己做兄长的关爱。
说到尽兴,拓跋厉末了才似如梦初醒般顿住。
“瞧朕这记性,快赐座!昨日朕亲自猎得一獠牙野猪,正该与婉儿共食。”
他忽而又压低嗓音,尾音脱长道。
“也让你这准驸马沾沾皇家血气。”
拓跋婉儿指尖已掐进掌心,面上却乖巧颔首,余光略过恒峥,二人一并落座在雕着饕餮纹地黄花梨宝座上。
不多时,殿外飘来异样地铁锈气,极腥,还隐约有腐臭,恒峥眼睫未颤分毫,直至内侍抬进鎏金膳盘,盘中猩红与褐黑交杂成一团,纵他见多识广,此刻喉头亦泛起凉意。
拓跋厉执银筷轻扣盘沿,抬眸似笑非笑。
“此乃大补之佳品——野猪肝生、野猪血馍,婉儿可还记得?那年你九岁,头回食此物时,还是朕亲自喂得你。”
猪肝生,将猪肝脏及其他内脏切块,简单用盐、山胡椒根、酸木瓜水调味后,生食。
猪血馍,用猪血混合荞麦、盐、姜末、油炸而成,生食。
拓跋婉儿怎会忘却,拓跋厉自小就是个恶鬼,那时父王携母后南巡,将她孤身留在皇宫中侍奉皇祖父,拓跋厉便是那时向他伸出财狼的爪牙。
他恶劣地扯她发髻、拽她裙裾、将腥膻血食强塞进她口中、甚至在她沐浴时突然闯进她的寝殿,笑看她蜷成惊鹿。
她那时年幼,也本就胆小,不敢与人去说,只敢将哭声压在锦衾深处,生怕惊醒殿外守夜的宫人。
她的沉默使得拓跋厉愈发变本加厉,待双亲过世后,那豺狼便撕下最后一层皮囊,将獠牙抵上她的咽喉。
拓跋婉儿抽离思绪,指尖抚过鎏金杯沿,一改怯懦,淡然道。
“托皇兄的福,如今吃得惯了。”
那滋味可令她清醒,永远铭记拓跋厉带来的伤痛。
“卿郎祖籍何处?可曾尝过这野猪肝生佐血馍的滋味?”
拓跋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暗忖拓跋婉儿如今这副端方地模样,倒不如幼时被他扯着发髻哭得梨花带雨有趣。他转箸轻敲案沿,将话锋引向恒峥。
恒峥垂眸掩去寒光,唇角绽出憨厚笑意,仿若未闻帝王的刺探。
“回陛下,小人乃西北赫哩族人,母族是汉人,父亲是赫哩族,以打猎为生,幼时随父猎得过野猪,曾于篝火宴上尝过半片肝生,但族中年节猎物多需风干存放,以备寒冬。”
拓跋厉听得饶有兴致,关怀备至道。
“卿郎可要细品,莫要负了朕的这番‘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