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是什么?”
“铛。”尖锐的凿子敲在坚硬的石料上。
“好吧,年节是每一年的第一天,这个日子为什么被称为年节,它是特殊的,又是为什么?”
“锵锵。”敲击声变得连续了起来。
“年节是为神存在的吧,没错,那么神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人类的幸福么?人类的幸福又来自于何处呢?这样的日子为什么又和幸福有了关系呢,为什么外面又张灯结彩了呢。因为张灯结彩就变得幸福了。很愚蠢吧!”
“没错,张灯结彩,没有任何意义。”
“幸福,没有任何意义。”
“年节,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说有任何意义的话…”
“哐当当当。”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蹦!”
被铁凿敲击下来的石块四散着陨落,雨点一样四散在地上。
“年节,等于,假期!”拿着凿子的男人仰着头,举起了凿子,在空气中停顿了一刻,又重重地凿在石料上。
“没有假期,没有意义!”
拿着凿子的男人嘴里碎碎地念叨着,他斜戴着一顶古怪的红棕色贝雷帽,在昏暗的灯光下勉强看出鲜红的颜色。打着卷的暗色头发垂在围住脖子和肩膀的亚麻肩披上,那件肩披看起来有些发皱,还留着一些已经凝固的颜料斑点。
“加班,该死的加班,可恶的神!迟早要被毁灭的东西!”
“世界,也要被毁灭!”
男人抓起了一把石材的边角料,在手心里碾为齑粉,又甩手散在空气里。腾飞的石灰粉里,逐渐浮现出了一左一右两个硕大的身影。
左边的双手抱臂,双肩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念念有词的男人,慢慢地抬起了一边眉毛,正质疑着眼前的一切。而右边的男人则歪靠在墙上,肩膀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极力憋着笑。
“神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幸福么?凿石头么?好了,在说什么话?无礼的家伙,这么说下去迟早要被圣女捉走的!”男人忽然停下了凿子,不明所谓地干笑了两声,又狠狠地凿在石头上,有些神经质地开口道,“反正十几年后大家都要疯掉的!也就不会再有加班!”
歪靠在墙上的男人似是实在憋不住了,半栽在了抱着肩膀的男人的身上,抱着肩膀的男人伸手把他利落地推走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这里有点多余?”拉穆特晃晃悠悠地站住脚,轻声调侃道。
埃列抬手压低了帽檐,抿住了唇,心里却嘀咕着:“信了这个神的,都是精神病么?”
对面墙面洇湿着大片的水迹,潮气渗过墙面,留下连串的水珠,在暗灰的墙面上流着。潮冷的有些诡异的环境令埃列心里翻涌着焦躁。他今天一觉起来神子便留下一道命令,让他、拉穆特和眼前的怪家伙待在一起,无命令不得走出房间,而后就没了踪影。这足以让他不满至极。
“去和他聊聊?说不定会有共同语言呢!”拉穆特也喋喋不休着,用手指在眼底画出新月状的半弧状:“你看,他的眼圈和你一样黑哎。”
埃列下意识地收起了下颌,撇起嘴,目光一挪,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这份毫不遮掩的嫌弃让拉穆特憋笑憋得更辛苦了。
“首先,我需要一只船,一点点木工而已,不算太辛苦——当然,船尾绝不刻那没品位的虫子和眼睛,毕竟我不是什么跟踪狂。然后呢,我应该在地窖里抓一个疯子,用他的皮做成一张帆,那一定能指引我找到那里……然后,一把刻刀,没错一把刻刀,我将刻刀插进最薄弱处……地壳就会剥落!”
“你会问,最困难的是寻找最薄弱处么?并不是!那显而易见,正是因为太显而易见了,人们才故意忽视它,就像其实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鼻子,却选择忽视它一样!因为看自己的鼻子并没有意义。那么最难的应该是杀一个疯子。……已经感觉到疲惫了,所以这个计划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有……”
正聊着自己如何毁灭世界的计划的怪人发现自己被谈论了,唐突地扭转过脑袋,盯住了站在墙边的二人,他那双眼白远大于眼仁的眼睛,无论怎么看人,都像充满不屑。
“怎么?你们在质疑我的艺术?”他抓起了一把石灰。
“并不,吉普车先生。”拉穆特举起了手,像是好好学生一般回答,“只是它听起来像是在雕刻一只南瓜。”
“雕刻南瓜,好!”“吉普车”甩走石灰。抬起手里的凿子,指向了拉穆特,“多么精准的比喻,我竟然没有想出来,没错,毁灭世界的艺术就是雕刻一只南瓜!”
埃列又忍不住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双膝向外偏着,再难忍受这里的氛围多一秒了。
“可是吉普车先生,为什么您没有去雕刻南瓜呢?而是在这里…加班?”拉穆特却如鱼得水一般,迅速进入了状态,与那个“吉普车”攀谈了起来。
“吉普车”愣了一下,而后胸脯愤怒地起伏了起来,像是极愤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这种程度的愤怒一般。他用凿子的柄狠狠地敲了一下那块近似人形的雕塑,阴恻恻道:“还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毁掉了石像,我还会被圣女连夜召到这个该死的地方么!我应该已经在东海岸看椰子树了!”
“石像是你做的?”一直沉默的埃列忽然开了口,“那个设计是什么意思?”
“吉普车”冷哼了一下,闷道:“老实说,那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父亲做的,不过全旧陆也只有我们一家有这种技术了——传承!该死呀!”
“也就是说,你是圣女身边世袭的工匠?”
“有点难听,不过也没错。”
“那个设计是什么意思?”
“秩序、守护、契约…什么的啦,也不重要,其实就是女人和巨大的虫子,女人越漂亮,虫子越丑陋越好啦!”“吉普车”摇头晃脑,松了松肩胛的关节,冷静下来,继续凿起了石头,“总有人在乎神的造型,其实神的造型并不重要。”
“不过其实,那个原型故事啊,重点并不是什么秩序守护和契约,那只是为了□□的说法,而是,违和,改造和背叛。”“吉普车”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无休止地轻声念叨起来,“人类一直清楚神的弱点,所以…算了,你们这些外来者是不会明白的。”
“朋友,你说这些没关系的嘛?”拉穆特笑着说道,“这算不算是泄漏机密什么的?”
“当然不算,机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东西,而我说的,你又听不懂。”雕刻师停下了凿子,目光在那块依然粗糙,棱角分明,看不出来雕刻了什么的石块上,“因为我说的是真相。”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吉普车先生?”拉穆特追问着。
埃列呼出一口气来,转过身,打定了离开这里的主意,却没料到他刚刚迈出步子,便又听到了“吉普车”的声音。
“你们最好不要出去。”“吉普车”僵硬地勾了勾嘴巴,他好像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僵硬,有些尴尬地恢复了平常冷静的状态,“还有,我叫桑迪斯·吉普唐,整个东领地最安全的家伙。”
他的劝告并没有阻止埃列的脚步,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木门紧紧地拍在了门框上。”吉普车”轻轻地哦了一声,又一次举起了凿子,一边后退着,一边隔空谨慎调整着位置,像是在瞄准着什么。
拉穆特的目光从木门挪回来,耸了耸肩膀:“他晒不到太阳的时候就会这样,您别介意。继续说说您雕刻南瓜的艺术吧。”
“最薄弱处…最薄弱处,既可以将世界毁灭……也可以…将世界…”“吉普车”嘴里念叨着,忽然站定了身体,凿子脱手,稳稳地插进那块顽石的最中,连刀柄都没入了石块里。他的脸上意外的开始跃动出生气。如同一个痴狂的画家发现了美景,自闭的乐者看到了一章绝妙的乐谱一样,突然找到了可以抒发自己生命力的渠道。兴奋把他的活力在这一瞬间点燃了。
接下来是沉默,一秒,两秒,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