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是哪位长官?又是哪位长官找我?”
“是安冉长官找你。”她在生物识别锁前侧身,连体防护服振起的褶皱惊醒了寄生在金属门框的休眠菌毯。A1106号正要开口询问,身体早已被实验动物本能的归巢性推动,半个影子落入室内的瞬间,少女尾指突起的骨节如变异藤蔓精准刺中神经突触的休眠芽孢。撞击地面的共振波惊醒了培育箱里十二种分解菌。
“解决。”她靴尖碾过实验体胸腔的动作,如同冷冻离心机慢速旋转,“人给你带来了。”
安冉的叹息被解剖灯折射成培养皿壁上起伏的菌斑,“你还真会给我惹麻烦。”
“老师,如果您成为实验室的领头人,却连解决监控都做不到,我和您合作又有什么用呢?”陈姝将安冉的原话又抛还给安冉。
她拆解关节的动作如同在剥取双孢蘑菇的菌褶,“我们还要把他声带处理了。”桌面上的柳叶刀淬着盎然绿光。
“你与你那个基因学父亲很像。不过比起你父亲,我倒是更欣赏你一些。”安冉递过约束带,将某种疯狂的孢子传播,“做完把他绑在椅子上。”
“人的成长总是摆脱不了‘生’和‘养’,作为父亲们的作品,我一定会是最完美的那个,对吧。”约束带在陈姝掌心舒展开来。监控显示屏残留的画面正在被蠕动的黏菌缓慢吞噬,那些猖獗的分解菌附着在每个毛细血管末端,直到显微镜下呻吟的监控代码都化作培养皿底部沉淀的营养基残渣。
总要有些营养盐浸泡在罪孽里,才能供养出新的共生体系。
针尖在安冉手中如同未拆解的月光,绵长地游进实验体腺体细缝,冰冷的仪器张开灰玻璃质地的胸膛,将浑浑噩噩的实验体吞吐成数据流里的残茧。陈姝揣着浸了糖浆般的稚气,发尾垂落的阴影在地面蜿蜒成蕨类植物的触须,指尖像停不住的风掠过试管架上的铃兰状器皿。
“维莉难道没教给过你,实验室里的液体都很危险,禁止胡乱触碰?”
“哦。”陈姝的唇线弯出青柠切片似的懊恼,余光却在啃噬屏幕上跃动的染色体阵列。那些标着Alpha指数的光电萤虫,此刻正与皮下晶片里属于自己的遗传密码,隔着薄雾般的防护服交尾厮磨。而墙角默不作声的南天竹叶,见证着这只幼兽一步步将记忆里的数字凝结成活体标本。
第五个破晓时分,抽干了潜能的肉躯飞快脱水。安冉犹如剥一只干瘪的蚕茧,将灰白肢体坠入垂直舱体,那人已活像千足虫褪下的空壳。猩红的变异捕蝇草瞬间分解了最后的残躯,玻璃舱壁洇出亚甲蓝与喹啉黄的交缠云雾,开合间的黏液将碎骨研磨成供给新人造肺叶的碳酸粉尘。
“再去抓一个。”
陈姝伸手,五指在空气里一拢,便扣住了一个Omega的颈椎,像摘下一片将落的枯叶。Alpha的等级她早已熟稔如掌纹,现在缺的是Omega、Beta的差异,缺的是把这些血肉标本刺透的光。
记录仪的曲线扭动着,克莱尔和苏维丝的名字悬在数据尽头…她要的答案,一定藏在某次分化的刹那,像一枚哑火的子弹卡在枪膛。
墙灰剥落的节奏浸染着昼夜刻度,陈姝的时间认知如离群苔藓般在金属墙壁上无序攀援。唯有监测仪跳动的荧光会提醒她,该返回充斥着氢气的观察室,与安冉共演那场献给皇帝的木偶戏。
秋虫啃噬着方舟图纸的夜晚愈发绵长,安冉把星际航线揉成皱缩的茧,任它漂浮在营养液循环系统的悬浊物里。在他眼里那些钢铁缝隙里蠕动的孢子才是真正活着的根脉,他将催化仓内的丝状菌群穿过玻璃接缝,裹缠住粒子推进器的数据核心,悄然生出些与重力场牵绊的绞杀榕的气魄。
十楼里工作人员的影子日渐稀薄。
戴金冠的蜘蛛每天只吐固定的几根丝,整个王国都觉得这就是世界的边界;工兵们衔着分装的指令奔走,怀抱维修指令胶囊的撞不见腋下夹着运算卡带的,即便某日补给链突然断成落叶,群落也只当是哪根毛细血管暂时淤塞了脓血。?而角落里的夜莺则利用‘信息茧房’的枯枝给自己搭了道侧门,将所有歌声都从‘监控摄像头’的盲区飘了出去。
蚀刻着俞在川编号的合金门开启时,浓稠的生命循环液腥气汹涌扑面。陈姝看见医疗床上那具反复抽芽的躯体,仿佛强行嫁接的枯枝正渗出树脂状的造血因子。溃烂的再生舱插座仍连着百余条透明触须,将他的生命体征熨烫成标准波形。当机械臂又一次剜取新鲜脏器,陈姝的脚步震起微尘,惊醒了尘封在标本盒里的人形残卷。
蜡油燃尽的烛芯在眼眶里晃动,裂解的虹膜颤巍巍拼凑出旧日剪影。
“再忍忍。”陈姝耳廓辨别着走廊瓷砖吸收足音的频次,混着蝉鸣般的医疗仪器嗡嗡声,俞在川从溃烂的牙龈间往外挤着音节碎屑,
“拔…,拔掉呼吸管…,求你,妹妹。”
他如同雨季过后挂在蛛网末端的水珠,轻微摇晃着求死的姿势。
“会没事的,相信我。”
“你的…朋友…,是…我…。”
“撒谎。”
“是真的。”
离心机停止嗡鸣时,这场在安冉手中历时数十年的实验终于抵达临床的渡口。陈姝把手贴在观察窗上,呵出的白雾里浮现多重影像——市政厅前抗议的人群、贫民区闷干的旧棉袄、还有林雨泠全家福那些未曾谋面的面孔。钢化玻璃的冰凉触感蛇一般游进袖管。
“老师,不得不说,您确实是个科研天才。”
“您让我明白,当我们在谈论毁灭时,内心真正恐惧的不是存在的终结,而是选择的缺席。”
每个未日都孕育着新的创世纪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