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安冉睫间摇曳着细碎钢蓝,温醇的尾音缠着消毒液的腐甜,“都已经世界末日了,还要怎么清洗才干净?”
白瓷墙面淌着慢慢发酵的磷火,陈姝锈蚀的喉咙里忽然溢出清泉,“我一直在思考老师对我说过的话,站得越高,所能决定的事情越多。”
“所以我看到了阶级对立,把人划分三六九等,皇室贵胄站在数百米的顶楼,远离一切声音,他们可以在别人的苦难中欣赏极光,普通百姓却在水深火热,煎熬在油锅之中。”
“林雨泠明明不输于任何一个Alpha,他拯救了沿海城市。就因为性别,他的努力,他的付出,就什么都不算。这是性别对立。”
“罗森的腿是任务中救人才没了的,却被军部转脸抛弃。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适应假肢,却再也融入不进社会。这是人类骨子里的卑劣,对弱者,对不同于自己的人的歧视。”
“如果所有人都断掉一只腿,那么残疾就是健全,健全才是应该消灭的一种病!”培养皿晃动的幽蓝中,林雨泠的荣耀碎成酸雨腐蚀童话书脊,罗森的义肢正被焊进废旧机甲的眼眶。陈姝双手化作吊桥垂向深渊,瞳仁泛着鲭鱼曝晒后的银光,“蚂蚁在蜜糖里溺亡的时候,蜂后正拆解日光亲吻蜂蜡的度数——不如把所有人都溶成一个样子,这才是理想的国度!”
她的指甲抠进白衣缝隙时迸溅出氧化铁的殷红,恰如疯狂的理论中那只折断翎羽的蝴蝶,“老师!只是基因上的提升,只会再一次拉开贫富差,等级的差距才是世界污糟的根源!”
生活像潋滟的河水,浮着真假难辨的波光。陈姝成了水中的倒影,温顺地随着他的竿子摇晃。菌丝沿着笑纹爬上安冉嘴角,数十年窖藏的偏执正被稚嫩菌株腐蚀出新生孢囊。
碎玻璃般的坦白在炽热的光里莹莹发亮,苔痕攀附着基因螺旋生长,分不清狂悖的孢子源自父亲蜿蜒的血管抑或‘人生导师’折叠的瞳孔。
玻璃容器折射出两簇燎原火。
“配合我的实验,我会给你想要的。”
老练的猎人总能在啜饮山泉时先尝出三分山魈的腥气。垂露般的夜静悄悄洇湿‘军帐’,他数过陈姝睫毛泻落的星子,像清点借据上透明的债。惺惺作态的脂粉敷得愈厚实,愈怕清辉下透出暖玉伪装的血色。
“我怎么确定你的实验就是我想要的?”陈姝立刻紧逼,“你要拿出你的诚意!”
消毒水渍在两人眼波间蜿蜒迁徙轨迹,当陈姝脖颈弯成问号弧度迫近时,二十余年的棋盘终于分泌出蚀骨的糖浆。他耽溺起蛛网上鲜活的震颤——反骨是枝头最饱满的梅子,象征着年少气盛的愚蠢。
“我们换个地方。”他将陈姝拽起来。
长廊弯成环状月晕,陈姝扶着雾气凝结的玻璃墙向前摸索。弥散着消毒水雾气的构造令她想起产房,却又比产房多缠裹三层钢筋锻造的茧。指甲抵住窗沿向下眺望时,连梧桐树顶梢都缩成了青苔斑,而倒挂的她像是住在蜂巢第十层里的一只幼虫。
无数六边形门洞吞食着她的倒影,直到某片玻璃将晨光筛成金屑。月光恰巧斜斜爬过蓄满血藻的密封罐,照亮横陈的人体器官。
俞在川。
那些幽蓝色的循环装置仿佛产卵的蚕,正殷勤吞吐着血葡萄发酵的浆液。菌丝般蜿蜒的医用导管爬上他未结痂的皮肉,那些金属接口泛着胎盘般的潮湿光泽。防腐液里的器官仿佛提前衰竭的果实,浸泡在循环系统窒息的生命之美中起伏不定——皇帝盗取了他人树冠掉落的青梅子,嫁接在了自己枯萎的虬枝上。
【相较于功能衰竭的脏器,人造器官无疑是雪中送炭;但对照天然器官,其局限性仍显而易见。】
血缘是最毒的药引。
至亲者的红血球携带着致命抗体,皇帝的爪荚却在基因图谱里掘出了相通的隧道——非直系不可用的血,非至亲不能续的命。
俞在川就是这个悖论的祭品,被拴在药圃当豢养的参王,根须浸泡在族谱的血水里疯长。
新星球的地平线正在烧瓶里酝酿日出,帝王的冠冕将扣在DNA螺旋的永恒塔尖。
他要在异星荒丘上坐享万载香火——他要成为支配物质本身的第一因!
多么可笑。
那些执政的蠢物全都在局中扑腾。
皇后当自己执棋,实则连指尖捻着的卒子都是浸过迷药的;群臣争食残羹,殊不知宴席主座早化作祭坛。
人人都自以为能分得新世界的膏粱,却不知神龛前不容凡人同坐。当那位自诩为神明的统治者俯下身时,他眼中看到的,不过是又一味延寿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