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失去乔程了。”

“你说你要一直跟着我的，为什么不跟了，我还没有停下，你怎么能停下！”

“都说了不准私自行动，就是不听！检讨全忘了吗！”

“你为什么不听话，不听司令的话，不听上级的话，连我的话也不听！”

“为什么不听话…。”

陈姝像婴儿在子宫中的姿态蜷缩于木筏，腐朽腥气穿透绞紧的指缝钻进鼻腔，她又开始无意识抠挖开裂的指甲。

混沌胧光中，踩着绵延无尽的雪花桥板往前跋涉。簌簌铁链穿透白雾垂落深涧，她领着十人的队伍逆流而上，却在某个拐角暮然发现队伍尾梢坠着第十一道身影——那个永远歪着脑袋笑的乔程正垫着脚尖追逐她们的脚印。

“你往哪蹭呢？”陈姝骤然止步，悬空的桥面随动作抖落细雪。雾气漫过乔程弯成新月的眼，她正抓着铁索演杂耍，“怎么，这条路只有你能走啊？我偏要走！我不仅走，我还要蹦，还要跳，你能拿我怎么样？”

见陈姝拧眉，她忽又扯着袖口打个旋，“好好，我当偷渡客还不行吗？”漫天冰晶霎时吸走了话音。

分烤鱼时陈姝故意往乔程手心多按了把热气，她瘦得厉害，制服在身上空空荡荡，却将银鳞斑驳的鱼尾揣进衣袋。

“怎么不吃？”

“你别管。”

方世杰大快朵颐，欢喜地嚷嚷，“跟着老大就是好！我就说跟着老大有肉吃！”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应和。

她带着队伍继续前行，走到一半，铁桥忽然在风中绷成玻璃琴弦。雾霭流转间，乔程扬起褪色的袖口指向虚无处，“你看前面！”

“怎么了？”

影子般的少女突然握住她的腕骨，把淬着凉意的鲛珠状袖扣按进她掌心。

“这都是留给你的储备粮，你带着它们走吧。”

“那你呢？”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呀！我故意烦你，才跟着你的。”话音未落便将陈姝推入斑驳的光晕。

她的世界忽然遁入真空，就像幕布后琴师收了手，群鸟骤然收起羽翼，只剩天阶般的黄土路，鞭子似的抽打脚背。

好在那个总爱跟在她影子里的人开口，“老大，我们唱歌吧！唱歌的话，很快就过去了。”

“好。”

两颗年轻的心脏开始摇撼整座山谷，从民谣依兰爱情故事，一路歪歪扭扭唱到迪斯科金曲。暗红色砂砾滑过他的鞋底，她的趔趄撞碎了他半句高音，两枚月亮般晃晃悠悠的影子，始终攒紧对方袖角。

陈姝忽然拉着方世杰问，“你说桥那边是什么？”

方世杰像从那年宿舍里飞踢出来的模样，瞳仁进溅星光，“桥那边是1202。”

可桥那边怎么会是1202呢，1202明明在学校呀。暮色里的铁索桥跟着震颤起来，明摆着荒诞的答案，两个酒窝却在松风里愈发深邃。

“好，那我们快点，回1202再围炉去！” “那我要一打啤酒！”

“十打也行！”

乐着乐着，星星突然卡在年轻的喉结。陈姝感觉指缝渗进冰凉的晚风，千峰暮色中摇摆的衣袖越来越重。

咕咚，她听见自己空落落的心跳掉进溪涧。“老大，你别回头。”

“为什么，你不跟着我了吗？”

“对不起啊老大，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我当然不会！可是，可是，阿杰能不能再陪陪我，再走一段？”

“老大，你看前头！”

“前头？”

“对呀。”方世杰把自己钉在原地，发梢缠绕着无数未竟的诺言，“去替我多吃三串羊肉，把爆米花桶装满。”他又变回初遇时湿漉漉的小狗，只是今后再没人捡这枚流浪的月亮。

“去吧。”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