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子刮进十月的时候,陈姝总算是熬过了易感期。硬抗使这副身子骨像是被骤雨打蔫的芦苇,破风箱似的喘息总在颅骨深处嗡鸣。
原本说好在原地多蜷一蜷,五个月的流浪让昼夜裂解成白垩色的碎片,有时她要看着乔程的袖扣,才能恍惚记起潮汐涨退是日历在翻,再停一日还是三日都没有区别。
但光脑的能量像攀扯在悬崖边的指甲盖,再飘摇两日便要坠入深渊。而信号格始终是死寂的,如同远处被海雾啃噬的天际线,只剩渺茫。如果错过军部的救援,他们就要无期地学荒草枕星而眠,傻等船只,傻等飞机——可到那时,飘至孤岛上空的会是什么?救援,还是谋杀?
如果飞机失事不是意外,现在正在找她的应该至少有两拨人。咸涩海风里传来指节咯咯作响的声音,陈姝过了半晌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不能再歇了。”
两人的嗓音在渗着盐粒的雾里相撞,衣袖扫过手腕时都摸到对方冰凉的骨骼。光脑储存的最后星点蓝光,远不够他们在这儿耗到冬天,时间不多了。
腐殖土中渗透出芜杂的气息,盘虬老树的筋脉早被青藤噬尽了生气,厚腻的苔藓像暗绿的褥疮,指尖刚触上就渗出湿漉漉的冷,像是要将骨血沁凉了融进树皮缝里。
当最后一线天光熄灭,游弋的猩红灯笼在枝桠间浮荡,时而灰影砸落掀起腥风。它们远比寻常蝙蝠肥硕,铁钩似的趾爪没入树皮缝隙,倒悬着注视来客。那些眼珠犹如龟裂的玉石碎屑,浮着层癫狂的釉光。
陈姝能听见那些鼓翼的震颤催得耳膜生疼,方世杰的手背上又多了两道血口子。两人不堪其扰地败退,沿浅湾碎石滩盘桓着探路。
夜幕初降时潮水退得格外远,裸露出龟裂的滩涂如妖类的舌苔舒展,两人指尖探进补给包里捻了捻,所剩的鱼干已经只剩碎末。
突然。
“老大,你看…。”月光漂在暗涌上化作满海碎鳞,方世杰喉结滑动时带起半声呜咽。腐藻般纠缠的空气里,千万尾鱼蟹正吮吸着惨青月华,肚皮朝天的姿势好似祭坛供品。礁石穴孔深处渗出蓝莹莹的幽光,时浅时深地与海浪吞吐,将咸涩腐气揉成不可名状的薄雾。
陈姝忽然揪住领口踉跄半步,铁腥气如同细小倒钩攀上鼻腔,恍惚听见乔程尖叫时的尖利尾音正沉在耳蜗里发酵。“小心,这片海域里很可能有腐蚀性液体。”
交错延伸的沙线上滩满濒死的荧光,北风吹来潮间带细碎呢喃。两人用光脑扫过斑驳波涛,数字虹膜里叠满了游弋的鱼尸。
“我们走快点。”方世杰嗓子眼里滚着热气,攥住陈姝的腕子往疏朗处引,盘根错节倒似巨蟒褪下的皮,零乱地偻在月光照不见的陷泥里。冷白的光束自方世杰腕间窜出来,颤巍巍舔过苔癣斑驳的枝权。
“怎么了吗?”“当心脚底——”话音未落,林深处爆开一团狂乱的乌云。千百对肉翅兜着夜风,尖牙碰出铁器相击的碎响,铺天盖地要将人吞进喉管里去。
陈姝手腕急转,枯枝破空声簌簌作响,在方世杰喉结将将被利齿叼住的霎那,硬生生截断这场掠食。光脑幽蓝的荧火骤然熄灭,两人的靴底错乱绊过盘虬老根,将瘴气压进肺叶深处。
老蝉在腐烂枝叶深处痉挛,嘶声拖出黏腻的颤音,像是集体吞咽某种汁液的响动。陈姝忽然攥住方世杰小臂,虎口传来两人同步的脉搏,“我们这一路是不是走得太顺了?”
他们几乎没用上军刀。
这代表这个岛屿不是原生态。
“对,老大。”方世杰弓着腰喘,喉头鱼鳃似地翕动,“我刚才观察地上的痕迹,怀疑,怀疑这里是有人的。”
“那是什么痕迹?难道这儿有其他流落荒岛的人?”
“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辨别出脚印,蝙蝠就袭击过来了。”话尾荡在阴惨惨的月色里,便愈怕说尽了。两团影子对望着,都从对方瞳仁里瞧见自己发青的脸。
“小心点,先离开这块地儿吧。”化学药剂的气息胶着在鼻息间,陈姝指尖蹭了蹭风化的树皮,那些腥浊却总也擦不去。月光打树冠漏下来,林间浮着腐草与磷火般青灰的光晕。
“感觉是拖拽什么东西的痕迹,那个力度不太像动物能做到的。”方世杰靴尖碾过倒伏的蕨丛,不久前压塌的趾痕从暗红土层里化出扭曲线痕,像是拖着千百条蠕虫蜿蜒逃窜。他摸了把后颈凉汗,“…不过也说不定这个岛屿上有猴子,猴子破坏力倒是比较强。”
火星子骤然熄灭,两片斑驳的剪影凝在生苔的断岩上,陈姝指节抵着木疙瘩,睫毛缀了圈霜似的水雾。有海鸟在枝头踏碎了枯枝,纷扬的碎片坠到方世杰领口抖了抖,凝成盐粒般的冷汗。
“那么除了人以外,也不排除或许是有巨型变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