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跟你一块玩,把你当朋友,也是因为维莉老师的课。当时大家要么不敢上前,要么觉得没必要上前,毕竟只是一堂课,学校不敢真的闹出人命。但是你自己那么害怕,还是为了我冲上来,帮我去砍变异紫藤花。所以目前为止的这些事,它从来都不是单向发生的,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本身就好。”
火光照得方世杰睫毛尖尖沾了金粉,他盯着对面说话的人,瞳仁里燃着两簇小火苗,仿佛荒岛上最后一个信徒在听祭司预言。这傻模样搁在平日陈姝定要笑他几句,可他听完又咧开嘴笑,晃得篝火里哔剥炸开的火星子都像在撒金箔。
“老大,你刚刚说,我们是双向奔赴的哎!”
“…”这是重点吗?陈姝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已经湿淋淋的金毛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吃亏。“笨。人都趋利避害,你满脑子这些黏黏糊糊的东西,还没学会保存自己。很危险的。”
他该早早地坐上返程的直升机。
情谊哪有自身的性命重要。
“嘿嘿。”金毛笑着靠向她,“趋利避害都是为了自己活下去,但是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嘛。老大,人活着,就那么回事,总有比仅仅是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啊。我一直一直想要的,就是眼前已经得到的这些,所以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虽然偶尔吧,我也会贪心,但我更明白知足。这样很好,现在这样,就很好…。”
方世杰手指蜷成岛屿早春干枯的藤萝,话音坠进粘稠的雨雾里。陈姝只觉怀里倏然栽进半截朽木,带刺海桐扎进礁石缝那样突兀,才发现月光都比他躯体暖些。
“阿杰?阿杰!”烧灼的热气如枯草间流窜的蛇,蜿蜒爬过她战栗的指节。这连绵热病是暗伏许久的淤毒,到底还是被雨泡发了根芽。
藤蔓编织的幔帐在风里摇曳,陈姝褪下制服想为他取暖,袖口咸腥随风散作蜂鸟的悲鸣。方世杰齿关啃噬着晦暗天光,倒伏的身影像枚锈蚀的铁钉,将将卡在承重柱倾颓的裂痕间。帶着腐殖物腥甜的草叶堆里,恍惚看见珊瑚虫随暗流消逝的磷光。
破棉絮般的痛楚在腹腔翻搅,前不久剜去的腐肉怕又长出霜白的霉斑,可他再不能执刀相向了,他受不住了。
“老大…,老大…。”雨幕里火舌蜿蜒吞吐的模样在方世杰瞳孔里渐渐揉碎。他牙关在打颤,尝到滚着盐粒的咸涩从下颌渗入嘴角。
薄纱似的白汽从瓶口袅袅飘起,混着她发梢冰凉的水珠砸进他干裂的唇纹。黏在额角的绒发遮不住她眼底的血丝,像被雷达探测器啄破的蜂巢。制服上血迹斑驳的扣子硌着肋骨,他想说些什么,他一定会比乔程更早的做出这个抉择。却见她驮着灰云的身躯突然矮了半寸,明明深陷生死边缘的是自己,那具山脊般挺拔的肩背却比她锯倒的树枝折得更快。于是他将话咽了回去,祈求着能再并肩多走一程。
方世杰半张着干裂的唇,一口一口吮着水,海风在棕榈叶上簌簌地走着,将他的意识揉成纷扬的草絮,打着旋儿坠入混沌。
再次清醒时,温热的水痕一圈圈洇开在他皮肤上,陈姝将陈姝撕成布块的模样,那些本该擦洗溃烂皮肉的珍贵淡水被她一遍遍倾倒。他模糊望见她双颊结满盐晶,带回的草叶在齿间碾成苦绿汁液,和断续的抽噎一齐摁进他滚烫伤口里,细细切切淋在他耳畔。
“你不可以有事。”
“求求你,阿杰,你不可以有事…。”
方世杰恍惚中感觉自己在贫民区那间小屋子里,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老大,老李头一整年没回来,她在屋里垒坟头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难过。可是她不说,她把这些恐慌都压在内心深处,而他们眼里她永远坚强永远有办法。
“我没事的老大,我没事…,我没那么冷了。”
方世杰握住陈姝的手,吐出破碎的音节像安抚溺水的婴孩。篝火吞噬着白衬衫残片,猎猎响动如同千层海浪卷走了少年残损的皮肉。有粒火星溅在她睫毛结成的冰凌上,映出二十岁队长单薄肩胛骨底下深埋的锈蚀铁锚。早知道,他还是该有出息一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