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参与救援。”是林雨泠。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银铄、周峥、若拉、姜勇、罗斯、罗森、方世杰。一只只萤火虫扑向宿命。晨光割开他们裹着霜的睫毛,光晕在清瘦的锁骨流淌,像收割者的银镰划过的麦浪。
人挨着人站成城墙,所有人都明白着,冰层裂开的脆响从地心传来,谁都做不成漏网的银鱼。
“我愿去。”是带鼻音的omega。
“我愿去。”是后排沙哑的beta。
“我愿去。”是掷地有声的alpha。
不同声线缠成彩色经幡,任凛风裹着他们的衣摆卷向北方。手边既没有坚硬的机甲,也没有大型杀伤性的炮弹、军舰。只是有一颗鲜红的、跳跃着的心脏。在星河奔涌的岁月里,当风暴啃食月亮第亿万次时,人类总用骨血和泥来糊补天漏。
后来者对着断代史册发怔:那颗摇摇欲坠的蓝玻璃珠,怎么就悬了千百万年呢?大约每个晨昏线上,总站着用睫毛接住露水的守夜人。风吹散他们姓名的笔画,却吹不散暗夜里紧紧相扣的掌纹。露水珠坠向深渊时,映着每个人胸膛里燃着不灭的萤火。
林雨泠将光脑抵在发烫的心口,睫毛垂落的阴影里映着最后那条讯息的蓝光,通知栏始终没有跳动的红点。疾风贴着后脊将人往前推,他却执拗地回望那片浓雾。陈姝离去时踏过的风声犹在耳畔,那人却迟迟未归。对话框在指尖震颤着悲鸣,字节跳动的光晕里,拼凑出完整心意不过寻常四个字:我喜欢你。
指节重重敲下发送键,他再没多看光脑半眼。长风鼓噪着撕裂防护服的衣摆,浪头在船舷两侧萎落成苍白的叹息,身后岛屿轮廓正被曙色侵蚀成半透明的剪影,虚拟书店里的承诺与说了一半的絮语正随风四散。而前方风暴眼里旋转的,是他放在天平另一端二十年的光阴,理想与爱正轰鸣着坠入黎明前最后的夜幕。
太阳在十一点方向的日头正割着海面,玻璃渣似的碎金把甲板烤得发烫。渔轮引擎发出垂死的嗡呜,十海里像十光年那般迢遥,却还是没能跑出白鳍鲨的猎场。钢板开裂的声音比牙齿穿透渔腹更先响起,在众人眼前,半截船身斜插进墨蓝色的流体里,鳃裂开阖间甩出人体残肢——左舷碎了,右舷也碎了,某个穿着胶靴的男人连尾椎骨都被齐根切断,血肉碎未在浪尖浮沉。
尖叫声化作深海的复调,斗笠在水涡里旋成黑点,生锈的钢叉刺在鲨鱼的银鳞上,像往礁石砸生鸡蛋。有人攥着佛牌往漩涡外游,转眼被锯齿绞成半截藕茎。咸腥的空气浸透每一根睫毛,呼救声混着脏器残片飘过来,恍若噩梦里断续的收音机杂音。
铁皮船被教官死死钉在浪涛可控的刻度线上。十点钟方向的水面开始凝结血锈,像被谁打翻了成吨的猪内脏。林雨泠戴护目镜前抹了把脸,潮腥味直往喉头窜。那些锯齿排开的利齿泛着寒光,此刻正在浊水中逡巡。枪械上膛的脆响混着骨头震颤的咯吱,在甲板蔓延成冰碴。
年轻躯体在暗流里游弋,像被投食的银鱼苗,污血层层扩散的海水里漂浮着肠衣状的物体,不知道是被拦腰截断的三棱刺还是谁的半截腰带。
血沫子在人腿间打转,弹影裹挟着腐肉与金属的腥臭劈浪而来。呼救的音节染着浑浊血腥气,叩在耳膜上激气一串细密的倒刺。
“救命!救命!”——那个男人已经不成人形,肉/缝儿里翻出白茬,眼球肿胀如两颗塞得太满的汤圆,暴凸得几乎要挤出眼眶。林雨泠刚扣住他,立即被铁钳般的手指豁开皮肉。缺氧泛紫的膝盖不断撞击着他腰腹,宛如发狂的章鱼触须将彼此在泡沫中缠成死结
背鳍掀动骨沫的漩涡像哺乳动物的胃袋骤然收缩,霎时间后腰卷进那黏腻的涡流,盐粒裹着鳞片刮过脊梁,皮肤表面泛起溺水者才有的青紫色斑痕。右侧肋骨豁开的伤口流淌着苦咸海水,林雨泠在颠簸中精准劈向渔民的颈子,身体比痛觉更快弓成离弦的弧度。白惨惨的森牙破水追来时,只含住半缕发烫的潮声。
他不断承接那些沉甸甸的伤躯,每片盐粒都成了噬咬的细齿,切割着臂弯里绽开的血花。当枪弹如急雨般终于凿穿泛着银光的鲨脊时,林雨泠惊觉左腿已化作木雕泥塑。同学们托扶着他跌坐回船板,望见的不是伤腿,是被顽童掰开的莲藕,齐整整削去碗口大的皮肉,裸着莹白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