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研发的曙光刺破阴霾时,疫苗实验室里已躺过三批志愿者。消毒水气味中浮沉着覃老师的名字,像枚被命运抛掷的骰子,在瘫痪与死亡的赌局间来回颠簸。林承孝挟着银色冷藏箱踏入医务室那日,金属门开合的声响惊醒了正在配药的安冉。
“总归是活下来了?”安冉的镊子夹着酒精棉,在玻璃瓶口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嗯,获得了抗体。”林承孝的军靴在地砖上叩出规律节拍,仿佛在丈量生与死的距离。
“噢,接种被处理过的病毒,也是一种敌我同源。”医务室的消毒水味似乎最衬这样的对峙,两人像两只掐架的红额画眉,惊得候诊区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林承孝的指节叩在疫苗箱的钛合金外壳上,金属震颤声压过窗外的细雪。“你一个医务室老师,不要讲这么没常识的话。这是一回事吗?”
医用橡胶手套在安冉指节发出细响,针尖刺入陈姝臂弯溅起星点笑意,他拿出专配的抑制剂,在金属碰撞声里掺了句医嘱。“这次有些成份增加了,注射的时候会有些疼。”
“谢谢安老师。”制服与白大褂袖口一触即分。候诊长队蜿蜒至走廊转角,容不得半分寒暄。
林承孝目光粘在远去的制服下摆,那些暗红绲边像未愈的旧疤。消毒水气味里浮着安冉的冷笑,“怎么,孩子对我有礼貌,司令不爽?”他回过神,掸开沾上军装的雪点,咬了咬牙。“快点打针吧,忙也闭不上嘴。”
安冉不以为意,又问,“司令依然坚持原想法吗?”
“我尊重他们是独立的人。”
“那就要另辟蹊径了。”安冉摘下橡胶手套,指尖残留着药剂特有的苦香,不锈钢托盘映出两张中年人的面孔,似乎两枚即将过期的药片。“这回我倒是对你欣赏了一些。”
肩章流苏扫过玻璃药柜,惊起一帘细碎光影,两人四目相对。“不过现在小一辈们起来了,我们也就很快要下岗了。不想下岗的话,就得一直有事做,司令说是不是?”
“…”
集训的正式批次标注着下一年度,可实打实的绞肉机早就随着冬月寒风轰鸣启动。六十公斤军资压弯了少年人脊梁,锋利的棉绳在温驯的皮肉上烙下掌印,这是去贽见基地必须要附上的投名状。他们要每小时10公里的死亡竞速,朝着十海里外那个被海风亲吻的坐标跌跌撞撞。
“这次绝对比上次特训轻松,我已经有经验了!”有人呼出白雾呵着冻红的手指放话。
但话音还没来得及散远,琴键般齐整的塑胶跑道与铿锵的哨声就成了平行时空的碎片。一簇簇在温室掐着秒表竞标赛的绿萝们,此刻蜷着根须在泥泞中笨拙学步。
连陈姝这样的贫民区野草都会错判,她擅长的向来是怎么像子弹般突围,但在这儿得化身永动机:既要用风速跑完马拉松的体量,还得保持猎豹的精气神!更要命的是早春的积雪突然发难,那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毯子下,泥浆正张开鳄鱼的嘴巴。
T+60分钟,危机在雪幕中显形。
“别揉眼。”陈姝第五次打掉莉莉揉眼的手,眼见着那小鹿似的睫毛上碎鳞似的霜花,一眨眼就让泪珠子冲化了。莉莉堪堪迈过雪坎就踉跄扑倒,沾雪的指尖在虚空中胡乱抓握着光晕流散的幻影。
“怎么了?!”几个身影立刻从浓雾般的雪幕里冲来,护住她急速抽搐的肩胛。
陈姝托着莉莉发颤的腰线解释,“应该是雪盲症。雪地对日光的反射率极高,可达到将近95%,莉莉眼睛受不了。”Beta的生理短板正在极端环境下暴露无遗。话音没落,前头又闷闷砸下具人身形,那人喉咙里迸出半截啸音,“看不见!我看不见了!”
要是上战场就带不得了。莉莉将脸埋进刺骨的新雪,捻着被泥浆浸透的衣角,寒潮正从四肢未端啃噬神经,说的话被冻得七零八落。“我退出。”她把‘累赘’两个字含在舌根下嚼碎了,混着冰碴子一起咽。
那些受不得强光的眼瞳,最先成了筛下来的秕子。大概百分之二,多是Omega和Beta,零星掺着几个尚且面色红润的Alpha。那些揉眼睛的力道显得过于刻意,弃权时靴底积雪甚至没没过脚踝。膏粱子弟本就冲着军装上的金穗而来,镀金混资历的算盘在零下二十度里比冰溜子敲得更响。
T+120分钟,队伍化作雪幕上歪斜的墨痕。
所有人都在雪堆里簌簌颤抖,有的两条腿像嵌了铁块似的拔不动,半挂的冰碴子随着挪步哗啦啦往下掉;有的索性成了滩烂泥,掐腰瘫在泥雪地里任由冰水往领口钻,身上的作训服早被冻成块青灰色的铁疙瘩。西北风卷着雪霰子从他们脖颈子往衣襟里钻,割得人每次吸气喉咙都火辣辣烧得慌。
淘汰人数骤增百分之十。
若拉背囊的系带勒在锁骨上发胀,乱石坡砂砾被残雪裹了琉璃壳儿,指尖扒在碎石上唰地就滑出半米远,整个人几乎是用膝盖碾着冰碴子往前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