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纱轻轻摇晃,细碎的阳光在病房地板上翩翩起舞。北风夹着雪花敲打过玻璃窗,银铄外婆的鬓发还泛着柔和的光晕。餐台上的搪瓷杯留着半圈水渍,她清晨时揪过护士长白袍下摆,操着来自南方的口音嘱咐“要多挑几个黄澄澄的蜜橘。”
输液管里的液体仍在缓缓流淌,可是胸口的蓝白纹被单已经不再起伏,那些要留给孩子们的橘子就装在牛皮纸袋里,塑料袋上的水珠却凝成了冰。病历本在推车架顶端迎风翻页,各项指标都规规矩矩躺着,就像这个生命的句点来得顺理成章。
食堂挂面正往嗓子眼钻时,通讯铃刺破了银铄的碎碎念。没有老套的错过铃声戏码,可小姑娘还在机械地张合嘴唇,突出的喉结耸动得快要呕出来。她反复喃喃“不可能”,直到每个字都被消毒水腌渍成铁锈味。
1202四个在正午十二点的门槛上提交假条,签字时钢笔尖几乎划破保证书上的‘隔离七日’字眼。推搡着钻进悬浮车那刻,阳光正漫过街上盛着橘子的纸袋。
医院依然飘着慢性病特有的陈苦气息,外婆床头的勋章已都被摘下,和那些柑橘沉默叠放在导诊台。银铄的指尖轻轻抚过硬邦邦的棉被褶皱,仿佛触碰从未愈合的穿刺伤口。
“她…”喉头滚动着水银般沉甸甸的停顿,“现在在…”太平间三个字终究在唇齿间化为沙砾。
走廊灯光将护士长面上的慈纹映照得支离破碎,这个照料了外婆多时的老护士长突然抱住双目空茫的少女,消毒手套捏皱了白大褂下摆。“小铄,你要坚强。你外婆最希望的就是你能过得好,能快乐。”
“嗯…”银铄稀里糊涂应着,冰柜门震颤的寒光里,缓慢地用目光丈量外婆双颊的最后温度。她签文件很利索,推开笔帽的剎那忽然绽开破碎的笑,“哎呀,我忘了买寿衣了。”
这笑声像新裁的玻璃,割裂了原本要给外婆添置的貂裘大衣与玉镯的幻影。
方世杰喉结滚动着挤出几个字,“那咱们,现在去寻寻看?”此起彼伏的悲号揉碎在湿冷空气里,四个单薄身影相跟着踏出自动玻璃门刹那,寒风卷着消毒水味裹上他们的肩背。寿衣店鳞次栉比地缀在街边,仿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三家纸扎铺子隔着五步便追上来,金箔元宝在玻璃后闪着幽光。
“您摸摸这料子。”店主撵开暗紫绸缎,蛟龙盘踞的鳞片刮过银铄指尖,“湘绣老师傅闭眼前最后一幅,是福泽延绵的好意头。”她却将旗袍盘扣一颗颗拧松,“太暮气。”
“那这件青灰竹叶纹的如何?”店员又捧来件素色长衫,“取个’两袖清风’的雅意。”
陈姝暗自咂舌,要是自己能有这样好的口才,文化课也不至于总在及格线徘徊了。银铄忽地笑出声来,指尖绕着鬓边碎发,“那不和脑袋撞色了吗!”
三双眼睛惶惶然望着她,连呼吸都放轻了。银铄眼尾的绯色倒愈发明艳,比来时更添神采。最后她选了件月蓝底子的绣金菊长袍,花去了大半的赔偿金,那银线滚边在日光下粼粼生波,正合她那贪多贪足的审美。
捧着衣裳往医院走时,她步履轻快得像是赶着去献宝的孩童。直到太平间特有的寒气漫上脚踝,那抹身影才渐渐凝滞。谁也没瞧见,那件金菊纹的寿衣上,什么时候洇开了几朵深色的花。
为老人整理好最后一粒盘扣时,暮色已染透窗棂。银铄父母风尘仆仆赶来,正撞见三个年轻人垂手立在门廊处。虽素未谋面,三人仍恭恭敬敬唤了声“叔叔阿姨”,倒让那对憔悴的夫妇怔了怔。
“小铄承蒙你们照拂了…。”女Alpha眉目间依稀能辨出银铄的影子,只是岁月风霜将那份相似熬成了憔悴。殡仪馆的灵车碾过满地梧桐叶时,银铄忽然伸手抓住陈妹的衣角,又触电般松开。
特殊时期葬礼从简,原定的三日停灵改作次日清晨火化。四人蜷缩在银铄的蜗居里,倒把主人家父母挤去了宾馆歇脚。
“我们睡不着。”陈姝学着她的模样,爬上她的床,跟她硬挤在一起。银铄被逗得笑出声,月光漏过纱帘时,她忽然从抽屉里抖落出满床卡牌,“横竖睡不着,不如来局游戏?”
“你要是耍赖——”罗斯话音未落,银铄的棉拖已飞到他额角。四人在这方寸天地里嬉闹整夜,直把书架撞得东倒西歪,银铄却拽着他们继续玩,就没人再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