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影子在十平米的水泥地上叠了七天又七天,天花板压得很低,却意外成为避风港。营养液铝管在墙角堆成小山,方世杰的电话簿翻来覆去地拨,等把银铄的号码按到发烫,忙音又转接给下一位。
光幕在凌晨依然闪烁,陈姝一次次穿梭过数据流,勤恳如犁地的老牛。人类思维的DNA链上永远镌刻着过往的视觉残片与思维烙印,就像被困在莫比乌斯环里的蚂蚁。游戏、小说、文案,所有创作都是加密的忏悔录,就算为了五斗米编织的谎言,在通过审核闸门的那刻,就完成了双重认证:既是权力机构默许的叙事,更是集体意识投射的棱镜。
让她烦躁的是这游戏干净得像教堂的彩窗,开发组全员揣着苏维丝的圣像,连服务器都飘着世界和平的电子香灰,团建甚至是集体去烈士陵园献花。奇了个大怪了!!!
陈姝戳得光脑噼里啪啦响。
“R..rr.”房间的另一角,弹舌音断断续续地散开,仿佛谁失手打翻了珍珠匣子。林雨泠的脊背突然松了劲,后脑磕在起皮的墙纸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月光恰好从墙缝里渗进来,在他颊上撒了层银霜。中学omega必修的钢琴课上,水晶灯也是这样晃着光,他把《月光》第三乐章弹成碎钻,叮叮当当往琴键上砸。
窗外传来铁罐滚动的声响,陈姝难得地放下小游戏,军靴碾过水泥地上的砖屑 ,三分钟后,墙面就传来钝物击打□□的闷响,混着求饶声被北风卷进屋子。林雨泠数到第十声呜咽,她便甩着发麻的手腕掀帘回来,带进一缕铁锈味的雪。“哎呀,玩游戏玩得我指头都僵了,打人不够利索。”
老李头依旧杳无踪迹。
某天林雨泠提议,要给这旮旯点的地方扑点新粉,称之为节日的仪式感。陈姝倚着门框看他撕下糊窗的旧日报纸,跨世纪的新闻带着讣告与战报簌簌飘落,仿佛一场迟到的葬礼。彩纸覆上窗棂时,连暮色都被少年人的炙热烫了个洞。
方世杰拿过她那半截骨炭笔在艳色上游走,十个小人儿就从废墟里冒了出来。穿军装的像棵白杨,戴眼镜的像支钢笔,林雨泠眼尾那颗痣是十人组的防伪水印。
“噫,老方,你这画工也没好哪去啊!这不是加宽版火柴人?”“噫,老陈,嫉妒使你面目全非了。”“…”
两人从十平米的空间里厮打,翻滚,呛进一肚子灰。陈姝的留言同她打架般利落,‘我的朋友’四个字力透纸背,通讯方式悬在纸角,晃碎了最后一线夕阳。
大年三十。
陈姝领着两个田螺姑娘将屋子擦得发亮,老李头常用来兑水的酒瓶子在桌上空荡荡转着圈,被方世杰及时护进了心口。“呼…。”望着雪洞似的房间,陈姝突然觉得连呼吸都会扬起尘埃。林雨泠将最后一件垃圾丢进夜色,指尖在墙皮剥落处流连,“如果不是买墙漆太麻烦。”陈姝及时截住他眼底跃动的光,“别别别,指不定哪天这屋子就换了主,不忙了,不忙了。”
方世杰把旧毯子卷成蓬松的云堆,投影一开,招呼两人,“别聊了,来看联欢晚会!”
泛黄的墙面上红绸翻飞,三个少年人裹着各自的茧,有人伸直腿像量尺寸的裁缝,有人盘膝如入定的老僧,外头北风把塑胶袋缝的门帘都吹成了飘摇的旗。
“三——,二——,一!”倒数的荧光数字微微颤抖,陈姝数着通讯录里跳动的红点。
“陈老师~,新年快乐!”
“队长!新年快乐!”
“老大,我外婆说想你了!”
“…”若拉莉莉的声音带着糖炒栗子的甜腻,罗森周峥那边传来酒杯相撞的脆响,银铄罗斯的镜头晃过姜勇的影子和一桌冒着热气的水饺。声浪不停地从光脑对面和现实炸开,林雨泠的袖口正悄悄蹭过她手背,在她心尖尖上荡过漂白水凛冽的余味。
卡通闹钟的指针仍在摇晃,陈姝望着床头那道老李头烟头烫出的焦痕。这个夜晚像枚铜钱,一面刻着旧年,一面印着新岁,而她就坐在那道深深的凹槽里。“真好。”
月底,铁皮车厢摇晃着碾过延城站台。
莉莉裹着米色羊绒围巾像只越冬的松鼠,挎包里橡子饼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指尖捏着三个未拆封的口罩在暖气片上方摇晃。“哎呀,队长,你们怎么没买口罩?”
“嗯?为什么要戴口罩啊?”陈姝的视线仍黏在光脑屏闪烁的刀光剑影里,喉间滚出含混的疑问。
“一直在大扫除,我们都没怎么看消息。”林雨泠把希伯来语词典倒扣在膝头,发梢还别着支没盖笔帽的荧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