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库库咔咔——唰~。”
“是是是,你成厉害了!”
夜风卷着小吃街的焦香涌入车厢,
“不是我吹,这条疤能绕赤道三!圈!半!”
有人往他后颈掷了颗薄荷糖。
廊灯滤过四个叠错的影子。红绒地毯吞没脚步声的时刻,陈姝转身盯方世杰小臂,“严不严重?”
他衣袖尚存止血纱布的淡腥,过道顶灯倾泻的光瀑中眼角忽而灼亮起来,仿佛积灰的野葵遇见天光,“哇,老大你好关心我!”
陈姝拍抚着他的肩胛骨,像是要把他那些碎掉的茬口一一摁回去,“这几天都别碰水,洗澡的时候胳膊就用毛巾擦擦。”方世杰总把‘没出息’的自嘲挂在唇边,直到光脑屏轧过表彰新闻那秒,世界终于往他喉管里灌了瓶藤椒油,让他从骨头缝里窜出来团火苗。
“你不比谁差。”她手心的温度比话还重。
方世杰望着橱窗玻璃里的倒影,玻璃里的年轻人也被水泡得皱皱的。但此时是新生的军人和恶作剧少年的对望。他忽然旋开个日出般的笑涡,“老大,以后我不看对面的芭蕉了。”
“嗯?”陈姝眉弓挑起残月。
“芭蕉是芭蕉,梧桐是梧桐。”他抹开制服前襟最后一道褶皱,这身躯骨如今也是飘摇市井的长明烛,火芯深处守护着数盏支离人家的灯火。他忽然嗅到和煦的风从丘陵那头奔赴而来,是栖霞山茶抽芽的气味。
“总惦记岩缝里的芽,就看不见自己脚下长出的年轮。”话音坠地时,他的背脊早生出十万八千座山峦。
“一起。”陈姝的拳头带着早春的暖意碰过来。
寒风掠过轨道上的薄霜,故事重新在寒假里生长。
莉莉按下发送键,屏幕荧光映亮了她含笑的梨涡,“我妈妈知道我保护了车厢的人,特别特别高兴,她听说你们要跟我一起到延城,说会来车站接我们!”话音和车窗结冰的雾气融在一处,速冻饺子般的道谢声噼啪爆开,她漆黑的眼尾弯作月牙尖。
军部悬浮车碾过结霜的国道,仪表盘红针呼吸般在数字间游移。抵达时正好是中午,莉莉母亲枣红围巾在朔风里猎猎作响,宛如冻土深处倔强的杜鹃花。
“哎呀,我女儿真是出息了!” 她慈爱地抱住莉莉,也没忘了给陈姝三个拥抱,“你们都是小英雄!欢迎,欢迎你们来做客!帝国就是有你们才有希望!”
莉莉迫不及待捧出荣誉证书个十分之一的奖牌,与银铄给外婆献宝时如出一辙。母亲指尖擦过皮革证书的刹那,空气里飘散开油墨特殊的苦涩气味,与半褪的樟脑丸味道纠缠不清,像极了某年在樟木箱底翻出祖辈遗物那天的黄昏。
“回去我就给你这证书裱起来。你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还有那些姨姨叔叔舅舅伯伯们,他们在天之灵都能欣慰了!”
看着母亲落泪,莉莉也要吸鼻子,她忙慌地转移话题,“对了妈,还没介绍,这个就是我们队长陈姝,这两个也是我的队友,林雨泠和方世杰。”
“哎呀。”母亲终于收起眼泪,“真好,一个个都真好。诶,小陈,要戴围巾呀。”
那是沐浴露的薰衣草余香混着羊毛脂气,陈姝被二十度体温的织物牢牢缠住了呼吸。殷殷切切地裹了三道,仿佛想用这些针脚将年轻躯壳里跳动着的烫人血气永远妥帖周全地焐在岁月里。“走吧,我们回家!”
破旧轿车启动的刹那,狭小空间猛然收紧气压。三具青春期躯体在铁皮盒中相互熔铸骨骼。陈姝把自己折叠成锐角三角形,肩胛几乎要刺穿顶棚。方世杰和莉莉的面颊与玻璃融成透明琥珀,呼出的白雾顺着窗缝丝丝逸散。只有副驾驶座的林雨泠端坐如旧时阁楼上的青花瓷盏。莉莉母亲拇指一弹旋钮,电流从喇叭里爆炸出来。二手音响喘得像个老烟枪,整车钢架却触电似的抖开了骨架。
“让我们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闯出喉咙的歌声和泄电声绞成野狼嚎,林雨泠也忍不住用指甲敲起玻璃打拍子,后座倏地暴起三重唱——“忘记所有烦恼~一起摇摆!!!”“忘记所有伤痛,一起摇摆~”“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所以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
轮胎碾过水坑,水花溅起来像串被击碎的琴键。破铜烂铁要塞已经醉了,倒车镜里掠过的棚户区浮着灰青色霜,凹陷的垃圾桶里却冒出野薄荷。
方世杰模仿着拨吉他的动作,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点脚。忍不住朝着车窗外怪叫,“嗷呜——!!!”
斑马线上驻足的人在看他们,看四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踉踉跄跄地撞向这潦草的人间。谁管这一刻是未路还是前奏呢,反正心是红的,血是烫的,交握的手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