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铄眼睫剧烈颤动,脑海里不断闪回三十秒前的那个男人。就在她们按下喷射阀开关的瞬间,菌丝也蚕食掉了他的眼珠,他被蒸发成混合孢子粉的灼浪时还保持着求生的姿势。
而此时护目镜边缘渗进的烟雾熏得视网膜发痛,被呼吸晕白的镜片溅满了暗红色颗粒,混着某种可疑的碎渣正缓缓往下滑。
她们都想不到,这辈子第一次出任务,没有先救了人,反而先杀了人。
“罗斯,立即封锁整个北郊区,所有人必须穿防护服接受检查,结果出来前不许放一人离开。”陈姝比冷冻舱还冷的声线穿透双重氧气滤芯,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黏在防护服左侧口袋上的半片手指甲。随着她靴底碾碎一节碳化的踝骨,银铄的胃袋跟着空掉三分之二。
“老大,我们…”
“搜楼。”陈姝回答的利落。
抬手擦去防护面罩上的焦灰,手套下的指节已被高温燎出红痕,“全面检查培育室,凡未及逃出的人员,当场控制,而吸入孢子的人员…。”
话语突兀凝固,包围在防护服下的喉结痉挛般抽动,最终垂眸将呼吸管咬得更紧,“全部焚烧。”
黏液在军靴纹路里拖出细丝,伏地蠕动的人被菌丝侵蚀了脑髓,肌肤突起的肿块比蟾蜍卵还要密集,正从每一个毛孔里翕动着喷溅出孢子雾。
这场灾难根本不是B级,甚至不能称之为2s级。
陈姝挑开某团翻涌菌丝的人形,皮层内部交错的菌丝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甲状腺。银铄配合默契地开火,在无数次目睹深褐色粉末在过道顶灯下纷扬坠落,她们抬腕的动作都透出了机械。神经未梢像被裹上了生锈的铅膜,所有情绪都已强制报废。
入夜,警戒绳像条血线般在路口打了个死结,霓虹的碎屑溅了满地,蓝光浮在人们下巴上,红光卡在喉结间。陈姝与银铄踏着白瓷砖上的水渍疾行,消毒水气味浸透了制服下的每一寸肌肤。有军靴叩地,玻璃门外掠过了长官的军帽。
五个人落在了同一间审讯室,签字笔沙沙游走纸面,在走廊飘来覃老师与人交涉的零碎音节,“都是我…”。
门枢转动的钝响刺破空气,曹司令裹挟着风雪寒意踏入,银星徽章撞在桌沿发出脆响。他捻开笔录纸的刹那,悬挂的氩气灯管突然频闪两下。“命令是你下的?”
陈姝指节抵着裤缝的姿势纹丝未动,像废墟里孤零零的电线杆。“是。”
“报告,这件事——”“砰!”军装衣料摩擦出细微蟋窣,四个身影刚要涌动,曹鑫的牛皮手套已拍在桌面,刹那的寂静里能听见隔壁打印机吞吐纸张的轰鸣。他滑开皮椅时带起的风掀飞了笔录末页,正落在陈姝沾着消毒水渍的靴尖前。“没问你们!”
“陈姝,回话。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请示上级,命令是你一个学生可以随随便便就下的?”
“报告司令。情况紧急,变异种随时可能破窗,楼下将无一幸免。为防止寄生情况扩散引发更大的灾难,所以来不及请示。学生私自行动,私自下令,一切认罚。”
“好,好好。你是不是觉得你没错?陈姝,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军服从帝国。这是必须恪守的一条政/治纪律,和组织原则!军队要做到的是,军令如山,绝对服从。人的自由意志在部队里面是不可以有的!”“砰!”曹鑫的掌心第二次叩向桌板。原本隐藏在钢架里的螺丝开始摇晃,像被迫加班的社畜垂死挣扎着最后一颗铡钉。五人组眼瞅着,预感自己的命运也要像这桌子一样提前下岗。
铁门铰链哑着嗓子叹了一声,林承孝裹着消毒水的气味迈进房间,两位军司令的眼波在干燥的空气里相撞又错开,像黑夜中分道扬镳的两颗流弹,最后不约而同钉在那个笔挺的剪影上。
“立正认罪倒是比唱军歌勤快,脖子后头那根筋真该让安冉拿铡刀切下来看看构造。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条活生生的人命,我们身为军人,无权剥夺他们的生命!”
陈姝的唇角绷了又绷,“非常时期,特殊情况应特殊处理。我认为将灾况控制在最小范围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当时他们已经被寄生,速度极快,无法施救,下面的百姓却还有生的希望。我无法明知这样一个事实,仍念及‘人道’,去求一个虚假的‘大团圆’,那样对其他人的人权也是剥夺。我以为身为军人就是要为百姓谋取更大的生存希望,那有些错是必须要犯的。”
曹鑫猛地起身,阴影开始蚕食陈姝的呼吸空间,“你还没学会走就先想跑,还没通透规矩就想破例。服从,是巩固团结统一的必然要求,团结统一是帝国的生命,是军队的力量源泉!陈姝,你是个聪明孩子,但光聪明是不够的!你以为部队缺乏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