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的刀锋割开毒针刹那,金属摩擦的火星飞溅过林雨泠绷紧的脖颈,他已经撬开‘兵蚁’虫的脑壳,精准探入荧光流淌的芯片槽。
银铄跪坐着卸下罗森,小腿划裂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暖意。这种灼痛里却藏着甜腥的欣快,就像此刻瘫坐在虫甲上的每个人,汗血渍透的布料贴着脊背,指尖还在无意识抽搐,却都默契地翘着嘴角。
他们的影子被火光揉成山峦,投在那具如山躯壳上。穹顶扑簌洒落的碎土落在虫的复眼,那些细密的六边形晶格仍折射着幽蓝的磷光,却像远古壁画上的传奇生物般凝固了。而他们,这群年轻人,摇晃着交错重叠在幽蓝的棱镜里,如同碎裂的棱角正在重新拼合。
聚沙成漠,水滴石穿。
原来人不过是天地间的细沙,在这浩瀚尘世中渴过累过抖过,可十指攥紧便有万顷黄沙之力。
“罗森怎么了?”陈姝问。
银铄咧了咧嘴巴,“被这虫子的毒针拦腰抽中了。”
“那你嘴呢,又怎么弄的?肿的像香肠。”方世杰拱过来。有点饿了。
“帮这家伙吸疮口来着,然后就都被毒麻了,还好莉莉这儿剩了半瓶子水。”
“…”方世杰紧急撤回一条肠鸣。
“挺幸运啊。”陈姝嘴巴里狠狠泛起酸意,但凡那水壶能多余半分仁慈,或许就不必让刀子在胳膊上啮一口子。
“诶?”银铄突然握住她缠绕绷带的手腕,“老大,你胳膊怎么包起来了?”
“打斗的时候伤到了。”陈姝右臂蜿蜒着半凝固的岩浆,暗红血痂间渗出虫巢溃破时的孔雀绿毒汁。落日熔金般的松脂气息里,所有关于挡在若拉身前的记忆都化作山崖边摇摇欲坠的碎石落进了肚里。
暖橙色的火光掺进来倒像锈了的铜丝网,银铄的笑声就在这网眼儿里一晃一晃地漾开,“瞧我这舍己为人,学到了老大你的精神了吧?”
“是你有一腔热忱,我一直都相信你啊,铄。”陈姝发丝轻摇,“但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嘴巴还难受吗?”
银铄猝然箍住她腰肢,背脊像融雪的青松洒落枝头积雪垂进她颈窝,“老大!”
“怎么了?带队受气啦?”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该死的钢铁直A。
“…”银铄的呼吸静下来,嘴角往下溜了一道弯。“你听我说,你不要突然打断我的情绪。”
朋友的双臂比春藤更懂得缠绕节气,那环在腰间的力道学着泡腾片在温水里挣扎,生生将锈迹斑斑的冬日熨得滚烫,将陈姝的体温化作三月的垂丝海棠在彼此心间蔓延。
“站在队伍最前方,我又想起了报考军校时的初心,恨不得把自己烧成一块热烈的火石。直到翻开外婆的诊断书,才发现自己的梦想竟是站在别人的肩膀上前行。现实把我泼了个透心凉,还没怎么坚持,就已经被压垮。曾经我以为…那个梦想就像摔碎的镜子,再也拼不回去了。可是老大,是你在一片混沌中为我点灯,给我重生的勇气。现在肩上这份担子,我捧在手心里都觉得温暖。”
“好!”陈姝眸中泛起柔波粼粼的潮汐,仿佛昨天还捧在掌心的幼苗,今日竟已摇响满枝风铃,初春灌溉的寸寸牵挂此刻都化作月光落在蜜罐里——“那一会儿打‘蚁后’就交给你了。”
“啊???”银铄瞬间瞪得瞳仁浑圆,软绵绵滑落成被阳光灼伤的小动物,“我阵亡了老大。”
陈姝额角沾染着土墙剥落的屑,揉碎睫毛上的霜花。随呼吸起伏的耳膜仍在承受无形电波化作的银针穿刺,那连绵低啸仿佛是困在她颅内的囚鸟。
“好了,咱们换个地方休息,虫皮里填充物的味道实在太重。”
罗斯耸耸鼻子,腥腐气息从‘虫尸’黏液里挤出来,“是有点臭,这也太一比一还原了,我感觉到经费在燃烧。”
陈姝拿着火炬,第一个爬过虫身,向下面的林雨泠伸出手。林雨泠握上去,却并没有借力,而是靠自己的腿攀缘。他望着她缠着自己衣料的手腕,那种源自童年就熟悉的无力感又漫上胸腔。
有人是天生的旗帜,立在阶前自会发光,就像所有百姓都知道的,当凛冬军旗帜掠过废墟上空时,连最深的地缝里都会长出希望的绿芽。可那身制服包裹的骨骼正发出细微响动,满身无数个创口在棉被下都会刺痛,说不清是热红酒的味道还是焦肉的味道,又或者是自己的心跳声先催发了喉结颤动。他像咽下自己对父母的任性一样,咽下了对她的小情绪。
“别太累了。”
陈姝怔愣。
“你的手。”他说。
如果不能阻拦,他希望,至少自己不要成为压在他们身上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