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鞋底堪堪刮过半脱漆的铁槛,三架铁床便不约而同拧出吱呀的笑,六股灼亮的视线如热油泼进狭室,“啧啧啧”地在新剥的栗壳里炸出声浪。陈姝半个身子还在门外,先被辣味撞了个踉跄。
小铝锅已经在吐白蟒信子,翻搅着藤椒粒在红油里跳招魂舞。水痕如同偷长的苔衣,正给玻璃窗绣第二层银丝面纱。银铄伸颈抵及桌沿,颈骨弯出一道白鹭捉鱼的弧,“我看看你买的什么喝的?”
陈姝迷茫地把塑料袋抛过去,旋转椅裹着刚脱下的制服外套,刚陷进去刹那就被转出了半圈八卦。“凉茶啊~,这么贴心?”
罗斯劈手夺过半罐仰头就灌,褐色溪流顺着喉结钻进发黄的衬衫领口,“你知道吗陈姝,我们Alpha吃火锅,随手拿,都不会选择凉茶的。”
酱料点子炸上陈姝手腕。
“为什么?”她扯着湿纸巾擦手,困惑和蟹柳棒同时坠进锅里。银铄猫腰码齐饮料罐,作势要踹罗斯的凳腿,“因为不够刺激!”
方世杰叼着半截午餐肉掀开辣味帷幕,喉结滚动吞下半声哀鸣,“要搁外头肯定请你们尝精酿尿啤——啊不是冰啤!玻璃瓶带霜渣那种!”
“只有omega才会精准地在一众饮料里拿出凉茶。”
“这是什么原理,饮料还分ABO?”
“嗯~,罐子上没有,但是嘛。”罗斯食指懒懒挑起,在凝滞的空气中画着无形的钟摆,“祛火护胃防爆痘,我们真A从来无所畏惧!这不叫刻板印象,是真的,你看咱们这一桌Alpha,谁会在意皮肤?”
“我不知道,我就是看着觉得自己脸上也挺好的,而且我不会像你们一样长胡子。”银铄的指尖在脸颊上游移。
“那是厕所镜子膜没撕!”陈姝旋风似的卷过浴室门。指甲勾破透明茧衣的刹那,冷白光仿佛劈出的是两寸昆仑玉壁,捎带出半片脱壳的旧墙皮。
“爽了!”冷光灯管嗡嗡抖了两下,镜面霎时荡开一道泠泠的光晕。银铄却被这寒光扎得瞳孔骤缩,指尖无端泛起鸡皮疙瘩,“别摆那儿,跟照妖镜似的!我要有心理阴影了!”
她的反应像开罐器,空气里迅速弥漫起某个不详的周六,三人默契地不去触碰的开关突然弹起,陈姝整个胃囊都翻涌成灰白色的浪,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血锈感涌上喉咙。
“呕!”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撕了吧!”
两粒脑袋瓜簇在马桶边沿,成了冰瓷莲池畔并蒂的水秧芹。
“她俩说啥呢?为什么不撕?难道不是因为咱们不在乎外貌这种肤浅的东西吗?”
“不知道,我是因为懒。”镜面缭绕着几缕不安分的金丝,方世杰肩线染着月光色的懒轻轻一颤。
罗斯反复抚摸着新揭的镜子,眸子里碎着粼粼的光斑,“你别说,这撕了膜就是清——咱这镜子保真吗?”
方世杰用虎口抵住上扬的唇线,手指在膝盖上敲出未说出口的欢快节拍,“镜子有啥假的,又不是哈哈镜。”
金属门框陡然撞出蜂群振翅的嗡鸣,满墙陈年鱼鳞簌簌遁走。罗斯后脚跟抵住霉斑点点的墙角大叫,“我靠啊!!!你俩快出来!!!我要进去!!!”
“…”
雪花羊肉片在红汤里打着转儿,餐桌蒸腾的水汽染花了方世杰的光脑镜片。他举着竹筷在半空画圆圈,“再耽搁下去,可就辜负了这锅牛骨汤的真心了。”话音混着叹息飘进麻辣雾气里,霎时手起勺落,铁盆便垒起两座红油小山。
暖气片歪着脖颈滴下断线的水珠,银铄扶着起皮的墙漆挪动半步,裤管膝盖凝结的白霜被她跺脚震碎,“哎呀,咱厕所窗户该修了,这叫一个漏风啊,冷死我了!”
塑料门帘还在晃晃悠悠,后脚罗斯就像从锅里蹦出来的鹌鹑,嗖地钻进厕所冷气里。
“他怎么了?”陈姝把自己摊回铁架床,踢掉的棉拖鞋在地上溜出老远。
“一年了,第一次照镜子。”正在舔筷梢辣椒星星的方世杰哧溜吞下最后一丝红油,脚尖在地上旋出小半圈,“照妖总要适应适应。”
银铄拿起铜漏抄底出一碗残炙,“我靠!方世杰!那是四斤牛肉!你全吃了!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罗斯归席时鼻翼翕动的幅度都重绘了三十遍。
“哎,说点正事,你们是看见我和林学长在超市说话了对吧。”“是啊~,还看见你俩选防溢贴了。”银铄后颈蹭着爬满锈斑的床架,忽地扑棱起睫毛,尾音打着旋儿飘进陈姝鬓边。
“啪!”陈姝扬起的指尖沾着额温收回来,融化在银铄眉心的红印。“林学长是想跟我们组队。”
“哎呦。”铁架床颤巍巍飘起声呜咽,银铄把冻腮帮陷进棉被,头顶翘着的几缕灰毛随倒抽气声摇,仿佛是檐角悬着的冰棱在滴答淌水,“可是凛冬军司令不是他爸吗,他以后也是进凛冬军的,完全没有参赛的必要。”
“不知道。”陈姝摇摇头,脖颈间腾起的白雾笼住了半张脸,“他好像很在意这场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