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湮染的气息从医务室门扉渗出,蜿蜒着漫向走廊的喉咙。菱形光斑恰在此时涉渡而来,轻踩上方世杰沾满雪粒子的军靴鞋尖。漆红色长案淤积着咖啡沫似的人潮,打饭窗口却用数粒暗红的眼瞳垂首不语,那些惨白的金属圆盘寂寥地向透明屏障献上正午的谒见。
“太可怜了兄弟,不然申请换宿舍吧!”
“诶,你脸上伤是不是就她打的?”
“太狠了,这样的人怎么还没被处分。”
“这件事你告诉你爸妈了吗?就算她是3s,你家世又不差,找校方施施压呗,还怕收拾不了一个贫民区来的?”
声浪顺着方世杰肿胀的眼睑往上爬,睫毛浸着的冷气在伤口里簌簌振翅,像群溺水挣扎的灰蛾,
“啊?你们说什么呢。”汤包在推搡中跌碎,釉面砖吮吸着半凝的肉汁发出叹息,某只铁靴踏过时碾出段呜咽,琥珀色的油脂便飞溅着攀上了他笔挺的裤管。——那身裹了油漆的今早刚躺进垃圾站。
“就是陈姝霸凌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们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好心的omega递来的梯度修复膜倒映出他暴露在面罩外肌肤正绽着斑斑红肉。“ 这个可以分层释放生长因子,是我们家公司研制的新品,可以促进全层皮肤再生,你试试。”
“谢…谢谢!”方世杰眸子涨成满月,谢字在他齿缝间硌成一颗话梅核。耳尖漫起火烧云般的潮红,热得有些刺痛,“我还是头一次收到Omega的礼物!…诶,霸凌?你们是在说,我被陈姝?”
“对啊!”
“我们都在论坛看到了,有好心人替你不平,发了视频呢。噢对,你们宿舍那个银铄啊,是不是也?”
揣测的火苗将罪平摊到每一个出现在视频里的人头上,在舌尖酿出酸涩的灼烧,哪怕只是虚无的空气,却撑得胃囊能反刍出饱嗝。
“不不不!”方世杰撞碎的空气里漂浮着锈红尘埃,腕骨慌张搅动陈旧的氧,那块修复膜突然重得像茧,正将血肉拽向下坠的渊薮。“我们宿舍关系很好的!我和银铄是朋友!”
那团松散的雪最初不过指尖大小,只要有人来扑一下,就会在温热的吐息中蒸腾。
偏偏没有。
找乐的人追逐补踹,沉默的人架高斜角,它蘸着唾沫,砌着谎言,顺着这条人为的自由之道疯狂增殖,真相在零下二十度凝成浑浊的松脂,被裹成不再呼吸的琥珀。那些窸窣的罪状碎片悬在每个人头顶,稍有不慎就会坠下来割开气管。
谁来承担这份代价?
谁能承担这份代价?
寒光如玻璃碴刺进方世杰眼底,睫毛每落一次都似叩在棺椁上。喉结滚动时碾碎的千百句说辞正化作咸涩的露珠,明知这债根本称不出斤两,偏又压得人四肢百骸都要坍进雪堆里去。
“谢谢你们,我这就给我爸妈打电话!”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游出的颤音,交叠的手掌不停揉搓,指节痉挛般地互绞,像想要搓开一层厚重的乳霜,
爸妈的通讯键灼痛了指尖三寸处,自私和怯懦带来的难堪又被短暂地抛向脑后,从眼底燃起一丛火光,已经迫不及待要溜出食堂。
大概饥饿了一上午的胃囊在此时也开始幻想,拥抱另一种更重要的精神食粮。青芽顶破理智的冻土簌簌疯长,那只曾盛满欢欣的蟹粉汤包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菌丝状的金黄汁液正沿着大理石纹脉贪食日光,如同某个盛夏的蝉蜕被碾碎的横截面。
方世杰在操场寻了块空地,耷拉着脑袋去碾雪,瞧它裹着砂砾慢慢渗出黑褐色往胶皮下渗。直到忙线的声音拖了太久,才慢吞吞将目光转回腕上。
“…”那丛火自己熄了。
指尖移向关闭键,脚尖也朝着食堂方向调转。突然,一阵风刮过,星星点点的光从死灰里挣扎着复燃。
“缺钱?”
“…不,不是,妈,我…。”方世杰张了张口,准备挥动的五指在听到后面牙牙学语声时蜷缩进皮肉。“我被欺负了,你们能来学校一趟吗?”
“什么?噢,噢,宝宝乖,喊,妈,妈妈~,快看,妈妈手里这是什么呀?是什么呀?…方世杰,你是一个Alpha,难道这种事情不能自己解决吗?那你和omega又有什么区别?”
“以前是文不成,才给你塞军校里镀金,现在连武也不就。你能会点什么?算了,家里有得是孩子,你要是不…。想要什么啊宝宝?奶?妈妈试试,妈妈先试试,不要烫到宝宝的嘴嘴了。”
“你要是不行,那就少说少做的杵着,装个体面的傻子。行了,自己想办法吧,弄死个人难道还要我教你?这里有一笔钱,你最好处理的像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