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半边身子倚在卡莎肩头,纤巧身形却正对山门主方向:
“万寿宫是何去处?可有新奇玩意?”
山门主未及答话,卡莎垂首应道:“禀主上,万寿宫实为中州武林毒瘤,那宫主更是阴诡之辈,望大人慎待。”
山门主暗自咬牙,早知是这般烫手差事,他便是拼着受宫规严惩,也断不会来这铁门关妄图将功折罪。眼下非但无功,怕是要落得个罪加一等。
“唔...”少女托腮凝思。
沉寂良久,待山门主额间已渗冷汗,忽闻对方银铃般的嗓音响起:
“诶,你。近前说话。”
卡莎急欲劝阻:“大人三思!”
少女却轻笑摆手:“卡莎,吾自有分寸。”
山门主脊背发凉,犹记上个被传召者,尸身尚横陈一旁。此番这少女召见,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未及他反应,数道锁链挟着铁坠破空而至,瞬息间缚住四肢,将他悬提至少女座前。
少女那素白玉手探出,指尖犹沾暗红。山门主竭力后仰,却仍被对方柔荑覆住天灵。
要糟!
他暗叫不妙。
刹那间,生死界限似在眼前模糊,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未降临。
汩汩暖流自百会穴奔涌而下,山门主只觉胸中郁结之气骤然消散,周身经脉忽如云开雾霁。他听说天雪山上有以蛊为医的秘术,误将对方认作疗伤恩人,当即躬身长揖以示敬畏。
少女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禁玩味道:“你们宫主倒是趣人。前头引路,咱们这就去会会你的主子。”
“——你叫严公武...”少女语锋忽而柔似春水,“谢谢你的花,吾很喜欢。”
山门主强压焦躁再问:“承蒙垂青,实乃万幸...敢问贵教教主何时驾临?”
少女歪头,面露困惑:“竟没人告诉你么?吾是锦瑟。”
严公武一怔,显然不解其意。
少女似是有些羞恼:“锦瑟...你们当真不识得吾?可恶!才不过几十年光景...听着!当年吾可是...”
“大人!”卡莎急声劝阻,“岂可轻易暴露身份?”
锦瑟漫不经心道:“不妨事,将死之人罢了。”
山门主骇然自视,四肢百骸分明无恙,这少女所说的“将死”又为哪般?
“你不知道么?你被下了一种蛊,名叫子母莲。方才是我替你解了蛊,让你重获自由。不过嘛......”锦瑟有些顽劣地笑了,“自由的代价是死亡哦。”
卡莎眸中掠过一丝幽光。
山门主双膝发软,重重跌跪在雪地里。他终于明白对方提及的正是魂牌——那枚维系性命的魂魄乃是宫主赐予,相传只要魂牌完整,纵使肉身有损,宫主也能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他浑身战栗不止,此人轻描淡写便斩断了他与万寿宫数十载的联系。先前目睹对方出手,他便知修为悬殊,此刻更觉纵使万寿宫巅峰强者亦难与之抗衡...
山门主在生死边缘几度挣扎,终究承受不住心中惧意,颓然栽倒在冰原之上。
卡莎蹙眉抬脚踢了踢男子,对方仍毫无反应。
锦瑟弯起唇角:“中州人,还是这么好骗啊...”
“大人,只是他有些蠢罢了,您可不要掉以轻心,中州人,惯会使诈。”卡莎想到了那个握着红色宝剑的男人,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呵呵,卡莎,吾愈发喜欢你了...”锦瑟稚嫩的声线轻轻叹息,说的话却如同魔鬼低语,“倘若你再年轻一些,将是绝佳的养料...”
卡莎身体微微颤栗,对方要取她性命的意图昭然若揭——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如此结局令她肝胆俱裂。天雪山的子民坚信,灵魂栖息于头颅之中,逝者的首级须得完整保存。而传闻这位锦瑟大人修习的秘术,正需从颅骨内汲取精血与毕生修为。若沦为她的修炼祭品,将永堕无间,不得轮回。
少女冰凉的指尖突然贴上她的眉心,卡莎瞳孔骤缩——她竟忘了,这位大人最擅窥探心绪。
“别怕,好孩子。我们还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锦瑟轻轻安抚着她,她说出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便叫人感到清风拂面,心神激荡。
“遵命。”卡莎垂首应答,眸中短暂涣散,而后重聚清明。
帷幔倏然垂落,少女稚声却透着威严:“走吧,带上他。等他醒了,让他带路。”
锦轿凌空而起,轿顶悬着的银铃却在暮色之中寂然。
卡莎了然,轿中之人已经熟睡。
“卡莎大人,那...其他人呢?”侍女低声询问道。
卡莎转过头,看着那一旁面面相觑的万寿宫人,却冷冷摆手。
“杀了。”
......
千里之外的万寿宫深处,某块魂牌毫无预兆地化作齑粉。暗影中传来惊疑的鼻音,玄袍人侧首凝视壁上排列如棋的魂牌,眸中幽光浮动。
身侧执玉骨扇的青年察觉异状,“哗”地抖开扇面,玉色与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在昏暗中流转微芒。
“你也瞧见了?”玄袍人明知故问。
执扇者颔首:“子母莲不会无端自毁。这般解蛊的手笔,确是她无疑。”
玄袍人问道:“晏清,你不是一向不喜公武,又何必救他?”
两人说的正是那山门门主严公武。只不过两人心照不宣,一时片刻之后,严公武将会彻底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梅晏清笑了笑:“不救他,不好办呐...清也不过是想探明此次天雪山来客的身份,早做绸缪罢了。”
“可有所得?”
“自然。”一声脆响,扇面收拢。梅晏清眼中掠过精芒,显然已拟定对策,“既然是这位亲临,清便安心了。”
“那便放手施为罢,晏清。”话音未落,机括的咬合之声骤然响起,在静默之中格外清晰。
梅晏清静立未动,却知那抹玄色身影正逐渐没入暗影。
“且让万寿宫的罡风,为这中州这尊炉鼎再添把火——”
“遵命,宫主大人。”梅晏清朱唇微勾,足尖点地,倏忽飘远。
陈列着魂牌的壁龛忽而抖了抖,竟齐齐泛起幽光。
......
我的情郎啊,我多想倾听你的心,与你一起在月光下起舞。
但那草原已枯萎,我的双足也布满伤痕。
别怪河湾的星辰暗淡,也别怨沙棘的刺儿尖锐。
并非我不想见你,只是命运总爱戏弄人心。
你到来时我未敢直视,你离开时我却满怀渴望。
不知你心中所想,让我在辛夷花旁感到忧伤。
花儿谢了又开,错过的爱情却不再复返。
再看一眼吧...
真心所爱的人啊,我怎能不回头望呢?
——《永昭书·西州杂记·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