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少女咽下喉间腥甜,那密不透风的剑影却已逼近。
众江湖客持剑而立,悲愤欲绝。
“还我七哥命来!”
“你这妖女!用的什么邪术?!”
“无心教众恶贯满盈,江湖正道皆欲除之。此间铁门关前,尔等休想跨越分毫!”
“是么?”少女舔了舔唇角,只觉腹中饥饿。但眼前这些浊世男子,显然不合她的胃口,“若吾执意要过呢?”
“那便纳命来!”数名剑客飞身突袭,虽有火门部众试图拦截,奈何对方剑锋凌厉,瞬息破开防线,直取那少女要害。
然而但见少女素手轻扬,几名剑客未及触碰其衣袂,便被一股无形气劲震得口吐鲜血。细看之下,就连这轿边白雪都仿佛融化,露出雪下黑泥。
“中州故地,久违。”少女殷红嘴唇轻轻开阖,如同情人呓语。
——她踏出关隘的首桩乐事,便是将这群中州人屠戮殆尽,当真妙不可言。
“列阵!”幸存武者训练有素,显然早有所备。即便此时面对数名同袍殒命,却仍旧镇定自若。
众人踏着玄奥步法,结成人墙——若顾见春在此,必会惊觉这正是师门绝学栖山匿影阵。然而与他那时草草布就的碎石阵不同,这群精研剑术的武者同出一脉,自然能将阵法威能催发至极致。
也是因此,此刻这隐遁奇阵,竟化作绞杀利器。
众武者心知肚明,面对这等强敌,唯有倚仗奇门遁甲之术困住对手,方能为同伴争取传讯时机。经年累月,他们便是这般如磐石一般镇守着铁门关隘。
“哦?原来宋家那个老东西还活着么?”少女认出眼前玄阵,漫不经心拂袖,示意教徒们退守后方。
长髯剑客横剑冷喝:“吾等奉老夫人之令候你多时。果如夫人所料,你这妖女当真阴魂不散。”
“呵...呵呵呵...”
少女尖笑声挟着真气,震得众人耳根刺痛。
“夫人?什么夫人?李夫人?还是宋夫人?”她那如花般明艳的笑靥却透着森然寒意,“就凭你们这群小辈,也拦得住吾?”
“闲话少说。”剑客凛然道,“只要能拖住你这邪祟半刻,我等纵是粉身碎骨,亦无所畏惧!”
“哼。明明怕死,却还要惺惺作态,满口大义。中州人,还是这么虚伪!”
少女倏然变脸,鬼魅般掠至剑客身前,玉指已然化作夺命利钩,“今日吾偏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折磨至死!”
......
最后一名武者耗尽气力,瘫倒在地,铁门关终复平静。
金发少女敛气收功,长髯剑客残破的身躯被她遗落在后。刹那之间,剑客身躯爆裂,迸溅如雨,雪地殷红一片,诡艳无比。
“真是没完没了。”眼见一道黑影再度袭来,少女眉间掠过不耐,纤纤玉指凌空一划,真气激荡,竟将那人掀出十步开外,“吾倦了...你们将剩下的中州人都杀了。”
“门主!”数名门人慌忙搀扶倒地之人——这山门主委实时运不济,未及言语,便被少女错判为敌手。亏得少女内息驳杂,掌风偏移,仅震碎了对方肋骨,倒是保住他一条性命。
山门主颤巍巍探手入怀,取出锦袋,几片干枯的辛夷花瓣飘散而出,暗香浮动,少女眸中的血色竟有褪去之势。
——这是临行之前,风门主交付的保命符。
少女神智渐浊,凝在半空的指尖微微战栗。那辛夷暗香裹挟着暮春记忆,忽而卷土重来。
朱阁飞花,管弦靡靡,哀泣声声。
还有那从天而降,一身白衣的中州剑客。
“李郎?”
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她望见白衣少年剑光流转,飞红如雨。那人回眸浅笑,声若清泉漱玉:
“锦瑟。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
眼见着少女竟脱力昏去,边上教众慌乱无措。恰于此时,不知谁轻呼出声,但见远处一道月白身影踏雪无痕,转瞬即至。
“是卡莎大人!”
侍女如见救星,急忙禀报:“卡莎大人,这......”
“我来。”卡莎利落接过少女,刺破指尖,将血珠渡入那少女苍白的唇。待怀中人气息渐稳,她抬眸睨向眼前的重伤者。
“万寿宫?你们如何得知辛夷花的隐秘?何人向你们透露?”
山门主拖着残躯挪至轿旁,哑声道:“这位大人,可否请贵教教主赏光,随我等赴万寿宫觐见宫主?”
“纵是相邀,也该持礼相待。”卡莎眸光微颤。她素闻万寿宫乃中州武林毒瘤,却不料他们竟敢与圣教共谋。
少女纤睫轻颤转醒,眸中漾起涟漪。
“卡莎,你终于回来了...还能见到你,真好。”
“大人恕罪,卡莎来晚了。”卡莎垂首告罪,面上却无半点波澜。
......
重逢的欢愉仅持续了三日。
两人在铁门关外的沙洲纵马驰骋,在羊群间挥鞭嬉笑,于月下湖畔默然相拥。
这短暂光阴里,她每夜辗转难眠。天雪山圣坛的祈祷声在耳畔萦绕,记忆里锁链与铁坠翻飞的血色画面,脊背银月蛊褪去后灼痛的疤痕,尽数化作魇影。
她一次又一次梦到博日在自己面前死去,待到午夜梦回,她凝视枕边人安睡的轮廓,心底却盘桓着更深的恐惧——他究竟何时会报复自己。
——毕竟是她亲手碾碎了他的人生,此刻仇敌近在咫尺,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博日,你不怨恨我么?”
终是抵不过内心煎熬,卡莎还是问出了口。
“我怎有立场责怪你,卡莎。如今你已是尊贵的法王,地位仅次于教主。这般耀眼的你仍愿来此见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卡莎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佝偻着背脊的男人,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蚀早已抹去他眼里的神采,那些未能致命的创伤与残损的右腿,令未及而立的他形同暮气沉沉的老者。
她没有解释更多。
她没来得及说,上月秘密前往中州时,她发现那座传闻中的繁华乐土不过尔尔;她也没来得及说,白月殿早已在教廷内斗中覆灭,自己是仅剩的幸存之人;她更未解释这件象征法王尊位的银纹长袍,不过是因锦瑟大人心血来潮的偏爱——虽然连卡莎自己都不明白这偏爱从何而来。
卡莎清楚这些剖白毫无意义,就像往沙漠里倾倒清水,只会被枯涸吞噬。就像她没有解释刺向爱人胸膛的那一刀,其实本非她所愿。
“博日,对不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骇人。
“卡莎,不必说对不起。”跛足男子扯动嘴角,将粗陶碗推向对方,“你该渴了吧?喝完了,就走吧...法王大人不该在此久留。”
摇曳的水光倒映着卡莎苍白的脸,某个瞬间,她竟期盼这是一碗毒药——博日,你如此纯粹的灵魂,本不该承受被玷污的宽恕。
——不。
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
——你早已离不开天雪山,纵使挣脱有形枷锁,圣教那无形桎梏却早镌刻进你的魂魄。
卡莎自嘲一笑,将水一饮而尽。
“叮”地一声脆响,她将一半的脂玉耳坠留在了碗底。即便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这耳坠不过是下等俗物。
再见了,博日。
......
“原来是这样。”少女眼眸微亮,指尖轻点对方额间,语调轻快,“卡莎,回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