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到白雪亭身边:“跟着我。”
魏渺轻拍白雪亭肩膀:“太黑了,你拉着他衣角。”
白雪亭抿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警惕地看向杨谈。
杨大少爷疑惑:“我惹你了吗?”
小院里装潢简单,很干净。门前悬着一盏莲花灯,色调暖黄。正是仲夏,还不是桂树飘香的季节,三棵树都光秃秃的。
“喏,到了。”杨谈帮她推开门,勾唇笑道,“明天记得寅末卯初时分起床上课,小师妹?”
白雪亭唇角向下,“砰”一声关了门。
魏渺在门外解释:“卯末即可。行嘉要练功,所以起得早。”
杨谈不忿地哼了一声:“连句谢谢和知道了也没有,好无礼的小姑娘!”
“行嘉,谁让你背后说人坏话?为师是这么教你的?”
魏渺斥骂杨谈的声音隔着门传进白雪亭耳朵里。
她特别想说,这哪叫背后啊?这跟当面骂她有区别吗?
白雪亭默默洗漱完躺下,屋里灯都熄了,窗外只有蝉鸣嘲哳。
她分明踏踏实实躺在床榻上,却仍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好像下一刻就要坠落山崖。
左右睡不着,她只能烦躁翻了个身。
闭上眼,就是傅南珠叉腰暴怒,指着她鼻子大骂:“不要脸皮的山野丫头,那匹贡品缭绫明明是我看中的!”
白雪亭不懂什么缭绫不缭绫,她低头看自己樱草紫的裙子,是很漂亮,是很贵。
但那是皇后赏她的,又不是她自己讨的。
白雪亭知道南珠难缠,只蹙眉道:“你喜欢你自己去向皇后要。”
说罢,她就近坐下,翻开书正要抄老师留下的课业。
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激怒广平公主。南珠当即拎着她耳朵,就像她随便拎哪个侍女一样,高声在她耳边道:
“我在问你问题,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白雪亭岂是任她欺负的?
南珠比她大了两岁,身量更高些,但白雪亭一巴掌挥过去,她竟来不及躲,活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你都说了我是山野长大的,不懂长安的规矩。那不知者无罪,我先还手为敬了。”
白雪亭冷冷看着她。
南珠双目赤红,怒喝道:“我是广平公主!你算什么?凭什么今年进贡的红翡镯子给了你,珊瑚耳坠也给了你,现在我想要分一匹缭绫而已,又不是全都占了,为什么统统被你抢走,一匹都不给我留!”
“是我抢的吗?”白雪亭快被烦死,“都说了你向皇后要啊。”
第二天,南珠同母兄长端王又来找她麻烦,抬着下巴对她颐指气使:
“把你的缭绫分三匹给南珠。”
他那语气实在太理所当然,好像白雪亭应该跪下来双手捧着缭绫上贡给傅南珠。
白雪亭一把掀了桌子,“唰”把墨汁泼到他脸上。
端王满脸满脖子都是黑乎乎的一团,他气疯了,死死拽着她辫子不让她走,扬声怒骂:“不要你那贱命了是不是?”
白雪亭撞碎南墙都不肯回头的脾气,头可破血可流但打架骂人不能输了,当即两手举起砚台,狠狠砸在端王殿下金贵的后脑勺。
此时此刻,舒王才姗姗来迟。
亏了有他冷静理智收拾残局,把闷声不响只顾揍人的白雪亭拉到身后,又叫太医给端王治伤,最后赶紧拉着她去帝后面前自首。
那是章和十四年,白雪亭来到长安的第三个月。
圣人劈手要为南珠还了这一巴掌,舒王一步跨上前,生生替白雪亭接了下来。
病骨支离的舒王殿下非要护着她,圣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最后一切不了了之。
没人追究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南珠想要的那三匹缭绫,被白雪亭一把火烧了干净。
她可以不穿,那谁都别穿。
此后,她不能继续待在太极宫。郭询轻声哄她:去李氏族学好不好?
焉知她在李氏族学闯了更大的祸事。
所以她又被送到西京来。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白雪亭是教不好的,可是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谁都不好意思慢待了她。
白雪亭不明白。
她其实更想在土堆里生火,把红薯埋进去烤,想去云南郡的山里摘果子和菌子,想去甘南道看碧蓝的仙海。
想回到四岁之前,周游四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
为什么把她接进长安,又把她一脚蹬出去?
她很难教吗?阿爹阿娘从来不说她难教。
此时此刻,白雪亭想,她应该很快又会被送走。
因为杨行嘉,看上去,也很讨厌。
那就让她被送走好了。
中州江氏嫌弃她是个扫把星,克死爹娘;太极宫觉得她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连王和公主都敢打;李氏族学那些男同窗恨她是不好欺负的刺头,被撕了裙子居然敢闹得天下皆知。
白雪亭闭上眼睛,双手攥紧了被角。
反正哪里都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