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雪亭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你拜你的,我拜我的,虽然是一个老师,但我们俩不一定要有什么兄妹关系。”
论资排辈,听上去很迂腐。她不喜欢。
杨谈诧异:“听起来像歪理。”
白雪亭因为外貌对杨谈升起的三分好感立马没了,她浑身扎了刺,冷冷道:
“你才歪理。”
十五岁的杨谈浑然不知他已经把小白雪亭惹毛了。提灯引着她走到书房前,抬手一指:
“喏,老师就在这里。他眼睛受过伤,晚上看不见东西,轻易不出门,所以没出来接你。”
白雪亭冷着小脸,“哦”了声。
结果她刚走没两步,“扑通”绊了个狗啃泥。
低头一看,罪魁祸首是脚下的门槛,修得格外高,几乎盖过半条小腿。
白雪亭脸色没绷住,懊恼地拍着石榴裙上的灰尘。
身后,杨谈扑哧笑道:“原来你也眼神不好,白江之女?”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想扶她起来。
白雪亭一生气,谁的面子都不给,一巴掌拍在他手心,又犯别扭劲儿,把他推远了。
杨谈好看的眉目盈着笑,顺势退到中庭,抱臂看她。
“小娘子,当心啊。门槛快有你膝盖高了。”
白雪亭恼极了,提着裙子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进书房。
一只清瘦的手帮她掀开帘子,手背有道很长的疤,右手食指与中指生了厚厚的茧子,应是长年握笔的缘故。
“留神脚下。”
声音莫名熟悉,白雪亭猛地一抬头。
为她掀起帘子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清癯文士。一身洗到褪色的墨蓝袍子,青巾束发,眉目间生了细纹,一双眼睛很平静。
彼时小白雪亭未满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叫千帆过尽,只觉得那双眼睛像甘南道的潭水,风过竟无波,像一面黑沉的镜子。
那就是魏渺,魏濯尘。章和二年白适安退隐后,接任国朝宰辅的人。
直至章和十三年,魏渺自请卸职归田,来到西京,建起蓬庐。
他身上淡而温文的气度很熟悉。
白雪亭知道,魏渺有点像白适安。
但随后她又想:她爹娘千年一出的英杰,像他们?谁配?
她板着脸,语调不太友善:
“魏公好,我叫白雪亭,湖心亭看雪的雪亭。冒昧深夜打扰,无奈帝后有命,让您来磨磨我的性子。”
跟在后面进门的杨谈左右看了看,意有所指道:“嘶,哪儿来的刺猬?”
魏渺淡笑,轻叱杨谈:“没规矩,进来坐下。”
杨谈“哦”了声,对魏渺打个揖,然后坐到白雪亭对面。
他坐得很直,脊背挺拔,如一棵尚未长成的青松。
魏渺目光扫向白雪亭,并不介怀她的无礼,反而温声问道:“你是哪年到长安的?”
白雪亭如实回答:“章和十四年。”
在他归隐西京后的一年。
章和十二年初,白适安为救长安城中的质子舒王而死。三月后,江露华在京畿道阵前牺牲。又三月,长安收复。
然而,二位忠烈惟一的血脉,却在两年后才被接入长安。
魏渺似乎顿了一下,方轻声问道:“之前一直借住在外祖家吗?”
白雪亭神色凝住,冷声道:“不是。”
杨谈微讶:“那你住在哪儿?有人照顾你吗?”
白雪亭脸色更冷,侧过脸,抿紧了唇,拒绝回答。
魏渺立刻抬手,示意杨谈闭嘴。
他执起一盏灯烛,又轻声道:“今天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魏渺一边引着她往南边走,一边指着杨谈,介绍道:“这是行嘉,侍中杨纵独子。四年前死缠烂打,非要叫我一声‘老师’。我拗不过他,只能把他捎来蓬庐。你不必当他是师兄,直呼名字就好。”
白雪亭暗道:我没有很想拜你为师,更没有想认他当师哥。
哼,二位多大脸?
蓬庐地方不大,白雪亭估摸着,也就是小半个延嘉殿,小小小半个李府。
杨谈提灯走在她与魏渺前面,散漫道:“你的院子朝南,采光好,离民居扎堆的地方也远,院前种了两株丹桂一株腊梅。”
魏渺适时补道:“腊梅是我种的,丹桂是行嘉自说自话刨坑移栽的。等我发现时,这小子按桶浇水按斤施肥,已经快把它养死了。”
杨谈老大不乐意:“我那是一时不慎……”
他们师生二人一前一后,把白雪亭夹在中间。
忽然,魏渺停住脚步。白雪亭感觉到身后的一点微光消失了,回头看,与魏渺一道站在原地。
杨谈浑然不觉,还自顾自介绍着魏渺辟出来的一片菜圃,和他十三岁那年扎的秋千……
“当时老师还说我是不肖子孙,天天就想着玩儿,不知道读书练功……”
魏渺:“……你这孝子贤孙再走快点,我和雪亭就要摔死了。”
杨谈一怔,回头才发现魏渺手里的灯烛灭了。
白雪亭和魏渺两个人眼神都不好,并肩站在一片漆黑里。老的那个很无奈,小的那个一脸冷冰冰。
杨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