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忧点头,借她想的时间,环视这间正厅,目之所及毫无奢华物件,简朴至极,只在小案上摆了件香炉意思意思,桌案上堆叠几本兵书,再往上看,就是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盛将军了。
盛将军对她微笑:“殿下乐于助人。”
燕辞忧前世不缺夸赞,也乐意听人夸她,上有所好,下面文书的好听话便不要钱般撒过来,真正要说的话淹没在华丽辞赋中,生生让燕辞忧每日处理政事的时间多了一个半时辰。
她吃过教训,此后就不爱听了。虽说盛攸淮也不必多吹捧她,但这四个字同她们目前待的正厅一般,实在太简朴了。她假意恼道:“将军要如此捧杀,我可是能长命百岁的。”
盛攸淮露出少年气的笑容:“那我可做了件好事啊。”
她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依稀能听见烟花的声音,两人相对而坐,燕辞忧心念一动:“我有东西要给你。”
盛攸淮露出好奇神色,她看对方在怀中掏了两下,拿出几块点心来放到桌上,又去袖口掏,不由拈起一块:“这个?”
“不是这个,”燕辞忧皱眉在身上找,“这是我没收宁宁的……说来,我今晚跟她打雪仗,玩的不到一炷香就喊累;我说她练武吧,从扎马步开始,才练几下就说饿。我把点心没收了,让小厨房给她做了碗牛肉面,结果她吃完就困了,没等我说两句,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
盛攸淮笑得不行。她想说“拔苗助长不可取”,话到嘴边又起了坏心眼,变成了:“这么说,原来我是殿下的备选?不是小殿下休息,也想不到来我这里。”
燕辞忧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停住动作,一双桃花眼瞬间瞪大了。她这样更像燕锦宁,盛攸淮忍俊不禁,扶着桌案大笑起来。
燕辞忧看着她笑,也不生气,从袖中摸出一物递过去:“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早早想着将军。”
盛攸淮接过细看,外面是朴素的布袋,约有小臂长,捏也捏不动,若是送她,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匕首一类的东西了。
拿出来一看,竟是把扇子。
她可懂了燕辞忧口中的“早早”……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燕辞忧还催促她:“打开呀!”
盛攸淮不明就里,把扇子打开了,扇骨入手冰凉,开合顺滑,是把好扇子,但最令她震惊的,还是那以洒银纸做成的扇纸上,有漂亮而不失锋芒的字迹写就的十几个成语。
类似“女娲造人”“愚妇凿石”“冯妇搏虎”等等,燕辞忧大约是想想写写,因此扇上墨迹不匀,字迹也有些潦草整齐的分别。
见她看出来了,燕辞忧尴尬地咳了一声:“之前你不是问我令姜季兰是什么意思吗?我还说要默写一些不同的成语。最近闲下来了,也想看看这边的典故如何,正好回宫翻出把扇子,就写上去了。”
“我写的都是比较明显的,可以直接跟你讲,有些我们也在用,当然典故不同。本来想之后给你看,但今天来了,我就正好带过来,”燕辞忧说着,想起今日除夕,此物也算是礼,看着过于寒碜,多少有点难为情,“是有点太早了……对了,背面我还画了一幅画。”
扇面一翻,是幅雅致的雪景图,淡淡远山,一泓碧波,渔妇坐在船上安然下棋,留白的洒银底就做大雪飘飞,短短几笔,清雅古朴之感便扑面而来。
盛攸淮对书画没什么研究,但审美是有的,她赞道:“殿下此画可是值钱多了啊。”
姑且也算作赞赏吧。燕辞忧矜持地点点头:“自然,我师傅是齐桓子,最擅雪景。”
盛攸淮唇边带着笑,摩挲着扇柄上的花纹,能看出是劲瘦松枝,粗糙却极有力量感:“这也是殿下刻的?”
“随手就刻上了。”燕辞忧不擅此道,那花纹比起画来实在简陋。“我觉得你会喜欢。”
诶、她?盛攸淮愣愣地复读:“觉得我会喜欢?”
“不喜欢吗?”
“……没有。”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盛攸淮微微闭目,欣喜猝不及防决堤,漫进四肢百骸。她早已打定主意走向选择的路,却没想到会蓦然察觉到燕辞忧尚未明晰的心意,原来对方也有意同行。
这真是一件好礼。盛攸淮轻轻笑起来。
看着对面的燕辞忧装作低头喝茶,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她的模样,盛攸淮突然有了主意,用扇子戳戳对方的脸。
燕辞忧哼了一声,大度地不计较,对方反而得寸进尺,又戳几下。
不得不拍案而起了:“你要干什么?”
“我很喜欢,只是忽然有一问,必须要向殿下求解。”盛攸淮定定地看着燕辞忧,在她眼前晃晃扇子:“殿下一直记得?”
“记得什么?”她的态度有些严肃,燕辞忧坐下了。
“那日说的话,”盛攸淮扬起一个笑容,换了轻松的语气,循循善诱道,“殿下怎么一直记得?而且还想着要送给我,而不是主上。”
烛火摇曳,灯下看人更添三分,照得面前人更是眉眼清俊。燕辞忧后知后觉感到心跳加速,看着盛攸淮吐出最后一句话,声音轻而缓,仿佛带着热意:“写字的时候想着……刻花纹的时候也想着?”
想着什么,盛攸淮吗?燕辞忧看着她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而且还说一直,这才多久?她是为了大义,为了日后方便传播和覆盖好不好?这些话堵在嗓子里,脸却莫名发热起来,结结巴巴道:“这……我刚来印象深刻,而、而且我跟皇姐接触不多,你也会告诉她……”
本来有理的,似乎也被搅成了没理。燕辞忧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辩解,刚因为盛攸淮戳她脸而积蓄的气势也消失了。
明明是盛攸淮要向她求解,却变成了她等待对方的宣判。
“原来如此,”盛攸淮笑意盈盈,声音温柔,“那殿下真是个如清风明月般,举世无双的人。”
燕辞忧的心跳结结实实乱了一拍。
太奇怪了,说出这种话,简直像是,不,这完全就是——
“这捧杀可还满意?”盛攸淮啪一声打开扇子,坏笑道。
气氛凝滞一刹那,燕辞忧忽然松口气,又好像觉得失落。但盛攸淮如此说,她也接了下去:“可太满意了,盛将军能说会道,实在佩服。”
“那就好,”盛攸淮笑道,“对了,朋友之间不必提职位,殿下可以直呼我名。”
朋友之间……燕辞忧抿唇,朋友之间吗?
她并非不通情爱,刚才多少察觉到自己的心动,就算盛攸淮说这是朋友间的玩笑,她也无法对自己掩饰真实感受。
在红烛燃尽前的余热里,燕辞忧向外望去,遥远的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线白,月亮仅有薄薄一片,挂在天边,等待沉没。
面前的人放下了扇子,含笑等着她的答案。
燕辞忧定定神,温声道:“攸淮。”
盛攸淮点头,看着很高兴:“殿下日后都如此唤我就好。”
燕辞忧的心跳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