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圣上为何让他们去那里觐见?
莫不是?姚令喜心下一沉:莫不是当真要禅位给章栽月?
这么快?圣上是掐准了,彻底不给太子机会,欲快刀斩乱麻地,先促成既定事实?
那么章栽月呢?他会怎么选?
三拒三让,惺惺作态,然后半推半就,谢恩上位?
想到章栽月的歹毒嘴脸,日后不知道怎么埋葬姚氏一族,姚令喜不禁侧目,岂不知章栽月盼了好久她视线,目光相接,可把他高兴坏了,赶忙抖落孔雀尾巴,搔首弄姿。
男人春风得意,挤眉弄眼,险些气死姚令喜,心说抬轿的宫人怎么不崴个脚,干脆摔死他算了!
只可惜这个正当的期望,没人帮她实现。
不止如此,宫人们甚至匪夷所思地,抬着他们从雕刻九龙戏珠的丹陛上通过。
姚令喜身在檐子,指甲抠进掌心,真是如坐针毡,汗流浃背。
章栽月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紫宸殿至高无上,举行仪典之际,文臣武将通行左右台阶,唯有当今圣上,才享有乘舆通行丹陛的权利,而今她随章栽月入宫,居然能见识这种场面。
对姚令喜而言,这仿佛是一种敲打,是通过她向姚氏一族传达:圣意已决,敛手待毙罢。
当真已无转圜余地了吗?她怕得发抖,章栽月还假惺惺在后头询问:“这也是圣上旨意?”
“正是,此乃圣上明旨。”宫人随行在一边台阶,言简意赅。
闻言,章栽月默然无声。
特准公主通行册封皇后才能走的丹陛,圣上几时这样看重小殿下了?
望着前方看不见的姚令喜,他想到了柳昊昊,想到虎守林,想到公主府中的苍苍白发,还有她随手掐住太子的耳朵,太子殿下就能瞬间乖成鸡仔。
许多事,他不曾留意,不代表圣上不清楚。
而圣上的心思,让他害怕。
废太子,引小殿下入宫,以皇后礼相待,若圣上执意要小殿下入东宫,她会怎么选?
熠熠凤眸,忽然黯淡了华彩,章栽月不自然抓紧扶手。
无论如何,他要定了姚令喜,谁来抢,他都不让。
她心里,至少有一个小小角落,烙上了他的痕迹。
眼看檐子落地,姚令喜仰望巍峨宫阙发呆,他急不可耐挤过去,不便搭手,轻轻肘她:
“别怕,我来说,你乖乖听着就是,咱们的小女儿,还要跟表舅讨个公主封号。”
他大包大揽,提到“小女儿”就温温柔柔,说起“表舅”,兀地咬牙切齿,姚令喜听得出,却懒得辩,也无意应,提裙迈槛,只求为太子最后争取。
入殿,恢恢弘弘,肃杀空寂,龙涎香烟霭,一柱擎天。
姚令喜不敢抬头,低眉揖手,端庄俨然。
行至殿中,章栽月在她右侧,二人同时屈膝跪拜,高台之上,突然想起深沉而又亲切的声音——
“四丫头,你过来。”
大兴皇帝一声唤,虽然“四丫头”不是头一回,但较之平日,简直慈祥得可怕。
姚令喜不明所以,怔愣不敢答,章栽月的心顿时凉掉半截,双膝落地,无声跪拜。
像是根本没看见章栽月,大兴皇帝伸出手:“来,丫头过来。”
“是。”
怯怯应声,姚令喜忐忑不安,小碎步前趋,余光里章栽月越来越远,圣上却只唤她到近前。
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安到极点,快步到御阶前,心道跪在这儿么?
正在这时,台上又是一声——
“上来。”
上来?
御阶上?
姚令喜抬眸,大兴皇帝已然俯身探手,迎她许久。
“到这儿来。”
九龙屏风在后,大兴皇帝稳坐龙椅,身虽倾,却稳坐如山,威压俱足。
气势太盛,纵然姿态蔼然可亲,姚令喜还是望而生畏,匆匆收回目光,垂目拾阶。
一步紧张,一步期待,她心怀惴惴,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
她甚至寻机往后,瞥了眼章栽月。
圣上既有心禅位,何以晾着他不搭理,反而对她怀柔示好?
圣上到底在谋划什么?
太子,还有复位的可能吗?
硬着头皮,她没有退路,只能竭力争取,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来到雕龙髹金地龙椅前,她伸手过去。
大兴皇帝应时握住,轻轻地,慢慢地,将她拉到身前,扶上龙椅。
九龙屏风的阴影,霎时将她吞没。
触到龙椅,与大兴皇帝并坐那一瞬,姚令喜的心脏狂跳不止,无法呼吸。
“朕今日废黜太子,四丫头入宫,可是有话要说?”
凝视她双目,大兴皇帝幽幽发问。
跪在殿中的章栽月,缓缓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