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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弼没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但刚才推开门撞见那荒诞的一幕时,还是愣了一下。
倒不是不信,自家小姐什么身手他是清楚的,在苏家那么多年,后来又成了私人秘书,要是连这点了解都没有,那也不配吃这口饭了。
可他印象里,小姐回国后似乎就没真对谁动过手,一直都是用嘴解决事。
刚才随人走到休息间,还没站定就看见一个小助理跑出来,前后状况一对,加上听到的那几句,路弼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以当苏与秣让那助理先去处理泼了咖啡的衣服,自己却神色淡然地迈进休息间时,他心知这是要亲自下场清场了,便识趣地守在门外,把活儿留给了屋里那位。
可没多会儿,他听着屋内俩人的对话,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等那位似乎是化妆师的女人离开,而门内只剩下两道身影时,他赶忙替她们轻轻地带上了门。
怕争执起来动静太大。
这儿离试镜室不远,只隔着一间房,真吵嚷起来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这小姐的毒舌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化的,保不齐哪个心态不行的当场就得炸。
路弼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站在门外,留意着时间也留意着屋内的动静,掂量着什么时候能结束,或者什么时候会爆发出女人的大喊大叫。
然而,出乎意料。
大喊大叫是有了,可内容却完全脱轨。
字眼钻进耳朵的刹那,路弼先是空了一瞬,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话时,脑子嗡地炸开,想也没想地推门就闯了进去。
可这脚刚踏进门内,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入眼便是见对方手腕正被人死死攥着,脸痛苦地扭曲,身子摇摇欲坠。
而下一瞬,压制着她的女人另一只手倏然扬起,快得像一道虚影。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应声落下。
等路弼视线聚焦时,对方的脸已经被掴得偏向一边,没骂完的半句话混着没来得及出口的痛呼,全被这一巴掌硬生生扇回了肚子里。
接下来的几秒内,耳边只剩下女人压抑不住的抽泣,以及苏与秣那句不带一丝温度,冷得人骨头缝都发寒的话。
脑子空白了大概……两秒?
也许三秒。
路弼回了神,意识到局面要失控,也没等人发号施令的,反手就将休息间的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内外彻底隔绝。
路弼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望着前方那道背对着自己的纤细身影,想起方才那半句话,最终决定原地不动。
这事儿轮不到他插手。
小姐亲自动手是有点意外,但陈素素那话是踩了死线,这点教训不算出格。
可也没等多久,女人似是没了教训的兴趣,头也不回,寡淡地唤了一声,“路弼。”
而成功被召唤的某位私人秘书,听到苏与秣的呼叫后,急忙迈步上前停在她的身侧,微微躬身,低声应,“苏导。”
他视线扫过地上半跪着、哭哭啼啼的陈素素,眉心微蹙,语气斟酌着,带了点犹豫,“小姐您看……”
苏与秣没在意他称呼的变换,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攥着手腕的力道蓦地一松。
脱了钳制的陈素素瞬间脚下一软,整个人没力气地跌到地上,手腕痛得钻心,脸上的刺痛更是丝毫未减。
她死死咬着牙,满脸的愤怒和难堪,可一对上苏与秣那双冷漠的眼,身子却不受控制地一抖,蹭着地面往后缩了缩,喉间断断续续地逸出一串呜咽。
苏与秣垂眸睨着她,左手捏了捏自己方才用了狠劲的右手腕,活动几下,语气薄凉,“等陈小姐冷静点,把人请出去。”
路弼闻言顿了顿,眼神晃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垂下眼睫,低声应了。
然而正当他想要张口时,就听苏与秣又吩咐了一句,“找时间,去时总那儿替我带句话。”
话音落下,地上的陈素素神色骤然一僵,猛地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惊惶失措地望向她。
苏与秣眼眸微敛,语调平静,“告诉他刚刚发生了什么,顺便替陈小姐问一句——”
话音微停,她扫了一眼陈素素,眉目冷寂,声音一沉,“这两部戏,我有没有说话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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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素素是被路弼请出大厅的,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
看着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好像是护送哪位微服出巡的大明星。
刚才她在休息间缓了大半天后,愤愤不平地抓过自己的大衣手包,又揉手又跺脚地挪下楼。
被打的当下是真怕,可人一走远,那股子横劲儿又顶上来,表情是咬牙切齿嘴里不停骂着,明摆着这事没完,只是眼下没人撑腰,这笔账她记下了,回头再算。
苏与秣并不在乎她会不会回来找场子,也料定这状是告定了吴赫轩,吩咐完路弼她就先离开了休息间,被陈素素这么一搅合,试镜时间差点给耽误了。
苏与秣基本上是卡着点儿进的试镜室,而早就在屋内的中央座席等了半天人的徐崇和王海,瞧见她进来,两人神色都明显松了松,但又觉得有点儿奇怪。
苏导每次都是最早到的人,这次怎么这么晚?
不过两人没多问,人到了就行。
试镜室内隔音做得极好,连通着里头的演员化妆间,用的都是顶级吸音材料。
门一关,外头就是翻了天都听不见,自然没人知道隔壁几分钟前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
苏与秣脸上瞧不出半分异样,走到主位内坐下,礼节性地向左右微微颔首示意,但没急着叫号,反而拿过面前摆放好的试镜名单翻了一遍,找到陈素素的名字时,她拿过笔,把女人的名字直接划掉,接着抬头朝正准备叫号的工作人员道了一句,“十号已经离场,一会儿跳过去,叫下一个。”
工作人员一愣,不清楚她指的十号是谁,但还是点头应了。
苏与秣低首,将名单推回原位,抬了下下巴,示意开始。
试镜结束的时候,约莫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苏与秣将手边的打分表轻轻合上,跟徐崇和王海交换了几句意见后,便起身先一步离开。
电梯升至八楼。
苏与秣沿着走廊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可没走几步,却倏地顿住。
她转过身,朝着反方向脚步不停,直接进了洗手间。
冷白的灯光下,她将文件随手搁在洗手台一侧,掰开水龙头,细白的指尖探入冰冷的水流中,静默着保持几秒后,双掌并拢捧起一捧水,猛地泼向自己的脸。
洗手间内空旷安静,此时没有别人出入。
她一遍又一遍,机械重复着动作,水珠顺着精致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她衣领前的一角。
清凉透过轻薄的布料贴近肌肤,苏与秣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促。
她双手撑着冰凉的陶瓷边沿,低着头,就那么站了一会儿。
这时,门外忽而响起模糊的渐近的脚步声。
苏与秣思绪顷刻断开,动作果决地扯下墙上的擦手纸,草草抹净脸上的水渍,抬眼时,镜子中只剩一张冷然的面孔,那些面上的情绪早已敛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