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帕德是后半夜醒来的。老实说，直到他醒来，他才意识到今天他入睡得有多快——没用任何方法强迫自己入眠，就轻松地睡着了——可能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前线的日子。那时候，白天在雪原上领着银鬃铁卫与裂界怪物厮杀一整天，晚上筋疲力竭地回到军营，倒头就睡，睡眠质量好到现在的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今天怎么突然找到了点那时的感觉……杰帕德想，当然是因为桑博。桑博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要他多么有洞察力，多么敏锐，就能看出桑博的......怎么形容呢，嗯......对了，“融化”。他看得出桑博的“融化”。

把桑博比作一块冰并不合适，因为杰帕德知道那块冰最多只是一层外壳，壳的内里仍旧火热。

这层“冰”对桑博的作用非同寻常，它保护着桑博内心的柔软和热忱，一直走到今天。如今它已经隐隐有融化的趋势，那新的“冰”理应由他杰帕德来为桑博筑起。

让他来做吧，这是他最擅长的，也是他最想做的。

思及此，杰帕德心中有些火苗在燃烧。他感到幸福、温暖、希望。他想这就是爱。

于是杰帕德看向桑博——他想告诉他，让桑博明白他之前说的那些有多么错误，明明他对他的爱带给他的都是美好。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一想到他爱着桑博，周遭的世界也总会变得可爱一些。

爱不会伤害他，相反，爱能够宽慰他。

但这一看让杰帕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桑博明显身处于可怕的梦魇中：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后背痉挛着弓起；头发被冷汗打湿，一缕一缕地黏在苍白的面庞上；眉头紧皱着，颤抖的睫毛下眼球一抽一抽地......

杰帕德赶忙起身，抓住桑博的手拍了拍，轻声道：“桑博，醒醒......你在做梦！”

但睡梦中的人明显听不到，桑博不断摇着头，口中含混着说些什么——许是这些呓语让他醒来的，他该早点意识到的——那些呜咽听起来挣扎又痛苦，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杰帕德紧紧抓着桑博的手，不断出声安抚。他抚摸着桑博的脸颊，拿过床头备着的毛巾擦去他额角的汗水。“没事的，桑博，没事的，你只是在做梦......别怕，没事的......”

“不，不要......放开他，你们......疯子......”

杰帕德心下一紧，突然明白了桑博为什么会突然做噩梦。看来睡前的那些坦白还是刺激到了桑博，让他......该死，杰帕德心下咒骂，那群假面愚者......

“桑博，别怕，我没事。”杰帕德俯身，轻轻吻在桑博耳边，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冷静、温和、清晰：“我好好的呢！你只是在做噩梦罢了，别怕......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安抚或许有些作用，桑博好像平静了一点。

桑博不再呓语，而是紧攥着杰帕德的手，眉心拧成一团，似是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杰帕德紧张地观察着桑博的状态，屏住呼吸，做好随时控制住桑博的准备——因为，他回忆起他这段时间做的噩梦，“突然惊醒”已经算是好的，大多数情况下，他陷入了被误以为是现实的、更深层的梦境，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然后就着魔了一样抓起各种尖锐物品……

他不确定桑博会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当杰帕德以为桑博真的恢复了正常的睡眠，稍稍放下心时，一声沙哑又绝望的尖叫从桑博嗓子中刮擦而出，让他心脏停跳了一瞬。

“......桑博，醒醒，”杰帕德皱了皱眉，轻轻晃动桑博的手臂，“醒醒，你只是在做噩梦，没事的......”

桑博的喘息剧烈又急促，但似乎对杰帕德的话有所反应，他的手开始胡乱地摸索，试图抓住什么，呜呜地叫着。

“桑博，你只是在做噩梦！”杰帕德赶快抓住他的手给他支撑，“快醒醒，那些都是假的！”

这次桑博好像听懂了，他无助挣扎的身体渐渐停了下来。

“杰帕德......”桑博的声音像蒙在水里一样朦胧，但杰帕德还是听清了。

“我在，”他欣喜地应道，“是我。快醒来，好不好？”

他看到桑博的眼皮在抽动，他知道他在努力抗争。他不断唤着桑博的名字，直到桑博终于突然睁开了眼睛，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猛地坐起——

然后又栽了回去——手捂着额头。“哎哟。”桑博虚弱地叫了一声。

原因无他，桑博刚刚起身时候太快，杰帕德没来得及躲开，他俩的头撞到一起了。

杰帕德摸了下撞得嗡嗡响的脑门，顾不上尴尬，赶忙看向桑博——他看起来只是有些茫然。除此以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杰帕德长舒一口气，重新挂起了笑容，凑近了些侧着靠在桑博枕边，一把搂住他，揉了揉他撞红的额头，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安抚道：“好了，没事了桑博，你已经醒了。刚刚只是在做噩梦......”

一开始桑博的身体有些僵硬，侧过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但很快桑博就彻底清醒了过来，轻声喘着气。

他闭上了眼睛，把头埋进了杰帕德怀里。

杰帕德心下一软，动作更轻柔了些。他抚摸着桑博的后颈，没再说什么。

“杰帕德......”过了一会儿，桑博轻声说，温热的吐息打在杰帕德胸口，让他打了个激灵。

“嗯？”他也轻声回应。

“没事，”桑博微微摇头。“只是觉得......太好了。”

“什么好？”杰帕德问，双手一下一下揉捏着桑博颈侧的肌肉，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什么都好。”桑博长长呼了一口气。

杰帕德闻言，笑了一下：“难得见你认真。”

桑博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杰帕德，眼中满是震惊和幽怨。

杰帕德被这眼神逗得笑了起来。

这下桑博的眼神更加不敢置信了，像是见了鬼，“......杰帕德？”

那语气里怀疑人生的颤抖让杰帕德笑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