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博被说了个猝不及防,尴尬地摸摸鼻尖,道:“呃,确实好点……”
桑博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轻叹一口气,看向天空中的飘雪。他的目光追随着其中一片雪花,看着它绕过一大片松针,在路灯打出的光柱下打了个转,最后晃悠着一头栽进雪地里。
“其实,我有想过我或许有一天会在你面前……嗯……哭出来吧,我猜。”桑博缓缓道,声音有些遥远,“但是,我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其实也不是哭。是……”桑博停住了,纠结着用词,觉得怎么说都有些难以启齿。
“呃……你懂的。”他轻笑一下,揉了揉眉心,放弃了措辞。
“嗯,我懂。”杰帕德点点头,“暴露自己的内心,是吧?”
“哈哈……”桑博闻言,自嘲一笑,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对不起长官,我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因为你一直都是那么真诚……”
“但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桑博摇摇头。然后又摇摇头,像是否定自己的否定。“或许也并非不是……只是,对不起。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杰帕德捏了捏他的手。“不用道歉,桑博。这么多年,你靠着它们……才挺了过来,它们不是错的,它们在保护你。我也很感激它们,没有它们就没有现在的你。”
桑博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我真的不敢想象你经历过多少痛苦……”杰帕德皱眉道。他闭上眼睛,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只是想一想我就特别……”
杰帕德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在强忍泪水:“特别特别难过。”
“我真的好心疼你,桑博。”
桑博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杰帕德。杰帕德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痛苦,以至于让他感到疑惑。“难过”?“心疼”?为了他?
为了他?
“早些时候……”杰帕德叹口气说,“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你说是因为觉得我会认为你说的那些事情……恶俗、恶心,踩到了我雷点,或者说膈应到我,”
“我必须要纠正你,不是,都不是,你猜的这些原因完全是错误的。”杰帕德抿唇道,“我的确很生气。但不是因为你,桑博,我不是在气你。”
“我是在气那些人。”杰帕德咬牙道,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桑博赶忙安抚道:“不气不气,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呢!”
“不过……没想到你是在气这个。啊……”桑博皱眉沉思,为什么要气这个?气……那些人?假面愚者?为什么?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吧?
“桑博,事情是过去了,但是事情造成的创伤是不会过去的。疼痛或许是过去了,但疼痛留下的伤疤不会。”杰帕德摇摇头,否定桑博的轻描淡写。
“我明白,我懂这种感受。我或许没有经受你所经受的伤害的万分之一,体会到的痛苦也不及你的一分一毫。但即便如此,那些痛苦也已经将我压垮。所以我知道它们对你来说有多……”杰帕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多难熬。”
桑博看着杰帕德,听着他的话,一时有些怔愣。
“即使你一直表现得不在乎。”杰帕德干涩道。“即使你一直说你没事。”
“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哪怕是曾经。”杰帕德轻轻抚摸着桑博的手,“而这痛苦,这创伤,是正常的,是可以存在的,是可以被理解和包容的——你没必要掩饰它,那样只会让它成为更深的伤痕,”
“就像皮肤被划开留下的伤口,如果你弃之不理,不去治疗,它就会发烂发臭;如果你再用衣服遮盖住,让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让空气也不能流通,它就会腐坏得更快,留下永远不能治愈的伤疤,直到感染你的全身,让你失去生命。”
“桑博,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回忆那些伤害,让你把那种痛苦翻出来再回味一遍。”杰帕德轻声道,“我只是想说,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受任何让你不适的东西。不论是情绪,感受,回忆,还是创伤。不论是痛苦,绝望,恐惧,还是愧疚。”
桑博还在发愣。杰帕德看着桑博的眼睛道:“或许以前你不得不一个人去承受,但现在不是了。你有我。”
“你可以告诉我一切。”
“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你想说而未说的,一切你想表达而压抑的,一切你意识到又掩饰的……一切。”杰帕德认真道。
“我真的特别敬佩你,桑博。能一个人坚持这么久——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桑博是特别潇洒,特别友善的人。”杰帕德勾起嘴角微笑,摸了摸桑博的头发,看起来很自豪。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所以我知道你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杰帕德真诚道,“你真的特别、特别棒。”
桑博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一通什么话。他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他只知道他现在又想哭了。
“你说你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在我面前哭出来什么的,”杰帕德笑笑,似乎察觉到了桑博的想法。“即使你才第一次主动聊起自己的过去,甚至还没超过三句;即使我只是轻轻抱了你一下,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但你还是哭了。而这超出你的预料。”杰帕德轻轻凑近,捧起桑博的脸,让他们额头贴额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这不是说明你脆弱,或是任何你安给自己的苛责,”
“这只能说明你全靠自己一个人撑着太久太久了,”杰帕德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才会只一点点温柔就让你前功尽弃,”
“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需要那些你觉得你不需要的东西。”
“但这不是你的错,桑博。”
“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的错,是任何人的错,唯独不是你的错。”杰帕德的声音异常坚定。
“不是我的错?”桑博重复了一遍。“那为什么痛苦的是我?”
“长官,你告诉我,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自杀?”桑博看向杰帕德的眼睛,如此问道。
杰帕德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