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自己’?”桑博勾着嘴角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长官,您凭什么假定,我现在表现出来的‘我’,不是真实的‘我’?”
“又凭什么假定,你足够了解我,以至于知道什么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他的语气比他想象的尖锐。
“我......”杰帕德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说我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说,好。”桑博笑笑,抱起双臂,直截了当道:“花火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吧。”
杰帕德似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桑博料想一般忽然畏葸起来,慌张地向后缩。“......什,什么花火?”他的声音都是抖的。
“复仇成功”的快感只存在了一瞬,很快被蓦然清醒的意识淹没。自我放纵的懊悔一瞬间席卷了桑博的内心。
他赶忙抓住杰帕德的手,急道:“对不起,我......”
“不,不,我没事,”杰帕德不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花火,她告诉你了?”
桑博忙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发现我的记忆有缺失,猜到她可能对你做了什么......具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杰帕德胡乱地点点头。
桑博手足无措地看着杰帕德,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又像个不小心打碎了昂贵花瓶的小孩子一样,茫然不安地僵在原地,等待着闻声赶来的大人的训斥。
“抱歉桑博,是我擅自让花火抹去了你的记忆,”过了许久,杰帕德终于缓了过来,语气发涩地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被那样痛苦的回忆所困扰。”
他摇摇头,苦笑道:“如你所见,我作为旁观者已痛苦至此......如果你还记得,你会有多痛苦呢?”
“......旁观者?”桑博皱眉,敏锐道。
杰帕德沉默了一下,最终点头坦白道:“是的。花火没有伤害我,她是在伤害你......在我面前。”
这下桑博也沉默了。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他回忆起了假面愚者们找过的那些乐子。会是哪一种呢......还是什么新花样?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假面愚者们找乐子的技巧也有在进步呢。
至少他们以前可想不出来,把他亲爱的杰帕德长官抓来一起看他笑话——这种让饶是已经身经百战的他,都不得不“拍案叫绝”的手段。
哈,或许他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杰帕德这样的人出现......
桑博勾勾嘴角,故作轻松说:“嗨呀长官,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你有所不知,我们‘假面愚者’,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是爱这么互相找乐子,我早习惯了,真的!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吧?”
“告诉我呗?比起根本不存在的‘痛苦’,被蒙在鼓里才更让我难受呢!”桑博挑眉笑道。
杰帕德低下头,似在极力隐藏什么。
“桑博,”他抬起头,哀求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哎呀,长官,你这句话可不太对。”桑博夸张地笑了笑,摊开双手,“我倒是想让它们都过去,可架不住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呀?有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们怎么做好防范呢?”
杰帕德哑口无言。他仔细观察桑博的神情,努力辨识他的真实意图。
桑博滴水不漏地微笑。
见杰帕德久不开口,桑博索性直接道:“嗯……是不是他们逼着你看我被折磨,却不让你伸出援手……”证据是那时杰帕德手腕上的束缚痕迹。
“所以你才会如此自责和痛苦,一想起来这件事就想伤害自己?”
杰帕德的呼吸突然急促,瞳孔微微放大。
“看来我说的没错,”桑博自豪地扬了扬脑袋。“不过具体是什么呀?我很好奇呢!”
杰帕德绷着嘴唇一言不发。
杰帕德的固执让桑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好笑。他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和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比起来,还能坏到哪去呢?
“不如让我猜猜?”他讥笑道。
杰帕德微微睁大眼睛,不明白桑博的意思。
桑博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道:
“嗯......比如,给我喂点什么□□,然后看我向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摇尾乞怜?还有他们最爱的‘角色扮演’......让我穿些有趣的小衣服,还要拍照留念,哈哈。”
“或者暴力?鞭笞、殴打、针刺......哈,他们花样可多着呢!拔指甲?扭关节?烫一烫,再冻一冻?啊对了,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和刑具......他们还为此举办过创意大赛呢!”桑博耸耸肩,“不过我当时在你家醒过来时,身上好像没什么痛感,应该不是这些。”
“让我想想,不会留下痕迹的......电击?水刑?可爱的小虫子?睡眠剥夺,感官摧毁,窒息游戏——噢,据说窒息时某些部位会高度收缩,使用体验更好。我不懂,我只能说他们还挺有分寸的,没真把我掐死。”桑博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道,“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也有可能是精神折磨?嘿,说到这个,那可就太有意思了。他们人人都是这方面的大师!比如逼我做道德选择,像‘电车难题’之类的——真的会死人那种哦!”桑博无所谓地道,好像在描述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也可能是给我灌输虚假的记忆,让我以为我杀了我的朋友,或是被他们背叛——或许也不是假的,谁知道呢?嗯,还有精神控制,催眠暗示......”
“或者更简单点,模拟出你们的声音不断对我说些——啊,连我都得承认,有些扎心的话。”桑博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直到我信以为真,哈哈。”
“当然啦,也有可能是性虐待,这可是他们最——”桑博的话顿住了。
“呃,长官,你怎么了?”
桑博停下他旁若无人的滔滔不绝,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惧。
他终于注意到,杰帕德沉默很久了。
而唤醒他的,正是杰帕德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不是比喻,是真的寒气。
只见不知时候时候,墙上、家具上、天花板上,甚至地髓供暖器上,都结起了层厚厚的冰霜。
桑博茫然环顾像是被寒潮席卷了一般的四周,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寒冷彻底刺入骨髓,他打了个喷嚏,开始抑制不住地哆嗦。
他猛地看向杰帕德。
......
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了这一刻杰帕德的表情。
杰帕德目无焦距地看向窗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杀意如海啸般翻腾涌动。
杰帕德那竭力压制却仍让人忍不住打寒颤的狠戾,以及周遭散发出的毁天灭地如有实质的杀戮欲,让桑博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桑博感到自己身上冷汗不受控制地一层一层往外冒;血液却逐渐减缓了流动,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完了。
这是桑博那即将被房间里越来越低的温度,和越结越厚的冰霜冻僵的脑子里,蹦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克里珀要来找他算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