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帕德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道歉,为他该死的不经思考说出那样的话。
他觉得他应该吧,但他有点无暇顾及了。桑博说的那个词,那些字,那并未言明但可想象的所有,像千万根针扎进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扎得他好痛。
真的好痛啊,为什么这么痛?痛得他想蜷缩成一个球,痛得他想杀光这世界上所有人,痛得他不得不拼命拽着他的内脏,他的胃,他的心,不让他们自相残杀,不让他们同归于尽。
他突然想大声尖叫,想哭,想狠狠地咒骂所有。
他觉得他现在像一个鼓胀的气球,被吹到了极限,皮肤撑到透明。或许正是最骄傲的时候,因为他是如此饱满,可以飞到最高的天空。
然而却有一根针,悄无声息地出现,“啪”地一声,轻巧地扎破了他。一声刺耳的尖啸后,他就爆炸了,崩解了,皮肤四分五裂,萎缩成了一地的碎片。
桑博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他最爱开玩笑了,不是吗?他最喜欢说些半真半假的话,等你信以为真的时候,他就可以乐不可支地跳出来说,哎呀长官,你不会当真了吧?哈哈哈哈,这你都信么?
但杰帕德心里清楚,不是的。
这不是玩笑,无论他有多么希望它是。
他早就知道。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他们的对话里暗藏的信息。
可即便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当他们从桑博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那痛苦还是远超了他的想象。
杰帕德看向桑博。
那人只是淡淡笑着。笑容很完美,挑不出一点毛病。像他以往的任何一个笑容。云淡风轻,好像满不在乎。
杰帕德突然就想知道,桑博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来,他带着这样的“面具”,会累吗?那些笑容背后有泪水吗?
他好想问问桑博,你还在痛吗?你的心还会痛吗?你真的像你看起来那样坚强吗?
他光是听到这些话,就已经痛的无法呼吸了。
那桑博你呢?
你为什么还在笑呢?
好痛啊。你的笑容让我好痛啊。
他突然就好恨假面愚者。好恨那些疯子,更恨他们的笑。
他想把他们撕成碎片,想用拳头把他们锤死,想用冰刃把他们刺穿,想放把火把他们烧掉,他们不配活着。他们怎么能打着找乐子的名义,这样伤害一个人,然后还要冠冕堂皇地说你不会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我们只是在找乐子啊。
难道看别人痛苦就那么快乐吗?
一团东西堵在他的心头。杰帕德分不清那到底是愤怒、悲伤、痛惜还是别的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说些什么,他必须做些什么,他必须,他必须……
“桑博,不许你说自己……‘脏’,”只是说出这个字就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他觉得那个字是如此的让人心碎、让人痛苦,他不明白桑博是如何如此自然又流畅地说出它的,就好像他已经在心中想过成百上千遍,就好像他真的如此认为,如此笃信。
“脏的是他们。他们的心脏透了。如果可以,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杰帕德伸手捧起桑博的脸颊,让桑博看向自己的眼睛。他想让桑博知道,他的想法。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吓人了吧,他注意到桑博原本还算漫不经心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茫然的慌张。
“也别说什么‘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他们伤害你的时候把他们杀掉。”杰帕德说。“如果星神让我们相遇,又为什么让我们错过彼此这么多年......咳咳,”
杰帕德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放开了桑博,捂住胸口咳嗽。他觉得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这到底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他的心脏真的在痛?
铺天盖地的电火花好像在他的脑中炸响,又晕又吵,空气似乎都被挤压得无法流动。他不得不弯腰蜷缩起身体,以减轻那因剧烈喘息导致的伤口撕裂。他死死攥住床单,抵抗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眩晕。
“杰,杰帕德,杰帕德......”
他好像听到桑博在叫他,很急切,但听不太清,像隔了层纱,遥远又飘渺。他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了,有只手在不断地摩挲他的头发。
这安抚是有用的。这给了他力量。
对生的希望的天然追求迫使他不顾一切地钻进桑博的怀里,把头埋进桑博的胸口,拼命吸取着属于桑博的气息,以稀释不可抵挡的痛苦。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遍遍地呢喃着“我爱你”,“我爱你”,“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之类的话语,就好像这是他仅存的信念一样。
模糊中,他听见桑博也在一遍遍的说些什么。
“......我知道,杰帕德,我知道。我相信......”
那声音酸涩又带着苦楚,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他还是很高兴。
直到他感觉那个怀抱突然消失了。而他被按倒在了床上,周围一切都变得嘈杂而喧闹。
“桑博!!给我滚出去,”
这声音......是姐姐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他死了你才满意吗?”
紧接着就传来一声巨响,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不,不是的,”杰帕德急忙开口解释,即便他不确定他的声音到底有没有发出来。“是我自己的问题,桑博什么都没做,是我......”
“你也给我闭嘴!”希露瓦打断了他。“给我睡觉。再替他辩解你这辈子别想见到他了!”
他用力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希露瓦一把按回床上。她的手掌像铁钳般紧紧抓住他,让他无从反抗。
“你给我老实躺着,不准动!”希露瓦的声音充满了怒火和无奈。“谁让你把针拔了的?”
他仍在试图坐起来,但他的努力被证实完全无用。“姐姐......你不明白,桑博他,他需要我,”
“我不明白?”希露瓦气得几乎笑了出来。“哈,他需要你?”
“到底谁需要谁?”
这疑问像一只冰箭穿心而过,把杰帕德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从心脏泛出的冰冷星移电掣般蔓延至全身,把他冻了个彻底。他突然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安静了下来,直愣愣地看向天花板。
“你觉得你这样做能让他舒服吗?你说你爱他,可你都不会爱自己,又拿什么来爱他?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通过伤害自己证明你有多爱他?”
希露瓦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过于激动的心情。
她努力放缓了语气,接着说:“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可你却不知道。你只是固执地不关心自己,不爱惜自己。你不愿意看到别人受伤害,却不介意伤到自己,你甚至不了解那些认为你很重要的人,看到你受伤时会有多么痛苦。”
“不,我知道......”杰帕德喃喃道。
他想起来了。他不是不知道这种痛苦。他经历过的......那日的片段又重新杀回了他的大脑,让他心中猛地一抽痛。对,就是这种感觉,他明白的。正是这些痛苦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所以,他为什么又要把这种痛苦强加给桑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