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博不知道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场谋杀未遂,之后一觉醒来发现杰帕德“性情大变”。跟踪躲藏多日之后决定伪装套话,结果被甩了一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开玩笑,他总不会真相信杰帕德喜欢他......
……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的觉得他在骗你吗?
有个声音在心底问他。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吗?桑博也在心里问自己。
他抬头,看向杰帕德。看向那个,如果他胆敢承认,如果他不那么患得患失,如果他不那么害怕受伤害,如果他不那么懦弱胆怯——他会承认他很在乎的人,他会承认他很喜欢的人。
但如果终究只能是如果。
那个人在哭。不是那种抽抽嗒嗒的、吞声饮泣的,也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撕心裂肺的。就只是有一些泪水顺着眼眶淌下来,而那并不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多。他也就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泪就先脑子一步决堤而出了。
不知怎的,桑博感到有些欣慰。至少杰帕德还可以哭,这或许说明事情还没坏到那种地步。哈,不像他自己,他的眼泪早就在他的眼里干枯了。
作为假面愚者,哭向来都是不被允许的。
桑博温柔地看着杰帕德。看着杰帕德眼底徘徊的、脸颊上粘连的眼泪。他感到一丝……他说不清,可能是羡慕,也可能是嫉妒。多么赤诚又热烈的感情。多么沸腾又奔放的情绪。那么地快乐又那么地悲伤,那真诚的笑容和放肆的泪水,他有多久没拥有过了?
桑博微笑地看着杰帕德。他想知道他会不会痛。他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想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他想知道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生气,是会自暴自弃一蹶不振,还是勃然大怒愤愤离开。
他想知道,神啊他想知道,他想知道杰帕德如果知道他的过去,他所有的隐瞒,他所有的不堪,他的胆怯和他的懦弱,他的阴暗面和不可告人的痛苦,他会不会原谅他!他会不会原谅这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桑博几乎要把那些东西说出口了。他感到了莫大的吸引力,像黑洞一样,想把他内心那些封存在最深的角落里的东西全都吸出来,倒出来,扯出来,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摔到那个人的面前,□□地摊开,暴露在那人的目光下。
那么赤裸又那么亲昵,那么逾越又那么接近,那么恐怖又那么甜蜜,他会赤裸着身体递给他一把刀和一枚戒指,从此是死亡还是重生都只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只是那么一瞬间。那念头只是产生了那么一下就转瞬即逝,消失得那么快,快到他来不及阻止,快到他来不及替它惋惜。
他当然不会说了。这种事情,即使鼓起勇气,也会在开口那刻彻底死去。
实在太久太久了。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桑博怜悯地看着杰帕德。他心道,长官,你在我心里一直形象很伟岸的。但你说你爱我,天啊,从此你在我心里,只能是一个品味奇差的精神病人了。
似是感应到桑博的无声控诉,杰帕德清醒了几分,抬手抹去了泪水。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眸光里渐渐有一些东西凝聚了。开始是细碎的,星星点点的......最后是完满的,漫天敝野的。
那是什么东西呢?桑博好奇地观察,探寻,直到他恍然大悟。
是坚定。是认真。是倔强。是固执。什么都是,唯独不是悲伤,唯独不是愤怒,唯独不是放弃。是他最熟悉的杰帕德。从来没有改变。
杰帕德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自己的感受。我很清醒,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我会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我绝不会后悔。现在如此,往后亦然。”
“就当我是冥顽不化吧,让我知道我会怎么被毁掉。我不在乎,我唯一的想法是——我会坚持到最后。”
沉默对桑博来说不是一个......特别常见的行为。
他喜欢插科打诨,喜欢花言巧语,总之他喜欢说点什么,让气氛欢快、融洽、诙谐、浮夸,像层层叠叠、华而不实的奢侈包装,像空有美色、毫无内涵的歌舞乐剧,像互相吹捧、假意迎合的周末派对。每次一有人对他“认真”,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喜欢认真。为什么要认真呢?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不认真”的人。他们游戏人间,蔑视秩序,抛弃理智,摈弃道德,他们所追逐的只是能让他们大笑的事情。为了大笑,他们能抛弃任何东西,包括他们自己。干嘛那么认真呢?他们总是说。
桑博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当然也不喜欢认真。但他同样也不喜欢这种“不认真”。他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假面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