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盏听春讲述了奶奶的过往。
阿桃奶奶无儿无女,靠卖虎头鞋为生,在石桥底下捡到了春桃,许是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了,收养了她。春桃从小爱看杂耍,长到一定年龄便拜师学了艺,练就了一身本领。
也是因为太过刻苦,六岁那夜发热,奶奶抱着她寻医,在雪夜里走了好久,晕倒在了叶府门前。
江雪君将人带进府中,请了郎中来医治。
春桃睡了很久,在来年开春桃花开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她醒了过来,在病榻前照顾了她整个冬天的奶奶,却永远的困在了那个冬夜。
“奶奶从那时起,记忆就出现了障碍,永远当我六岁。”春桃捏了捏手指,“她太害怕,怕我永远醒不过来。”
叶青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奶奶会好好的。”
春桃灿然一笑,道:“嗯,一定会的。”手又伸进了水里,“水凉了,还需要再添点吗?”
叶青盏摇头,又问:“奶奶为何不待在府上,非要一个人去卖鞋呢?”
春桃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奶奶,她很固执——病好以后,同我年岁相仿的叶小姐将我留在了府中,作玩伴。我那时正在学艺,待了几年便去各地卖艺赚钱了,后来胳膊受了伤,便只能回来。”说着,左手搭在了左臂上,“奶奶跟着我回到叶府,总觉着一直在麻烦人家,便在市集摆摊卖鞋,将赚到的钱都给了叶小姐作压岁钱。”
“叶小姐转头又将钱还给了我。”春桃看着叶青盏,“我也劝过奶奶,可每次我一说话,她就指着两岁孩童穿的虎头鞋对我说,‘阿桃,奶奶给你穿新鞋子’,我被一打岔,只能不了了之,确保她安好后,便由着她的心意去了。”
“市集人我都认识,大家平日里也都替我看着奶奶。叶员外和叶小姐帮我开了武馆,我时常得去指导孩子们武术,无法时时刻刻守着奶奶,奶奶也不想我跟前跟后随着她。”
“原来是这样,”叶青盏终于知晓了牵引后果,又道,“怪不得你要去剁了那些人呢,原来是武馆的老师啊。”
春桃抱拳,道:“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时,门被扣响了。
朝门边看了一眼,春桃笑道:“虽觉着那病秧子配不上你,但他看你看得实在紧,我先走了。”
冲浴桶里的叶青盏眨了下眼,春桃便退出去了,退到屏风后,又转头道了句:“青染,你笑起来,和叶小姐真的很像。”
浴桶中叶青盏微微一愣神,起身道,“我同叶小姐应有很深的缘分吧。”屏风那头不再搭话,叶青盏擦着身子,中却满满都是担忧——幻域中人看到的闻故,是东方远山的脸,按道理不会过于病态,但如今无论是汤圆还是春桃,都看出了闻故身子的虚弱。
由内而外的痛苦,皮相已经遮不住了。
该怎么办……叶青盏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隔着一道屏风,闻故静静看着,片刻后,不舍地转了过去。
“你、你好了吗?”他突然之间成了一个小结巴。
耳中传入熟悉的声音,叶青盏猛然回神,披上衣便走了出去。
“你进来怎么不吱声?”
自从车上那一梦后,叶青盏便不想再对闻故只是笑脸了。从前多时当他“病美人”一个,又碍于谪仙的请托,自己又有求于人,才哄着他、纵着他。
谁知他不知怎了,举止竟越来越荒唐,逾矩了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比如此刻——
闻故一听这话,眼角立马耷拉了下来,哀怨的眼神,盯着她:“我敲过门了。”
“……”叶青盏别过了眼,不再看他,只道:“有什么事吗?”
闻故往她身边靠了靠,指尖溢出一丝阴煞,变暖后拢着她的发。
叶青盏湿着的长发一点一点变干,发顶似被人轻揉着,很是舒服,转过身道:“阴煞都快被你玩出花了。”
她并不知晓,眼前人自此幻域中开始每用一回阴煞,便是在费命一次。
闻故也不想告诉她,压下心头的镇痛后,只想着那书上的内容。
——要多为娘子做事,无论大小,都要放在心上。珍视她的家人也好,帮她擦干湿发也好,得让她放心又舒心,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闷声道:“李知行寻阿桃奶奶去了,还未归来。叶员外我去看过了,身子无碍,就是受了些惊吓,服下郎中的药睡下了。我用阴煞拂去了他心中的惊慌,叶员外可以睡个好觉了,你……不要太担心。”
不知何时,心间开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此时如同被一缕清风拂过,一瓣悄然睁眼,望了望。
叶青盏有些动容。
方才也是他,时刻不离的守在她父亲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