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行惊呆了,有点想鼓掌。
一下抱了两个孩子,闻故仍旧面不改色。叶青盏眨巴着眼,看向他——他自己都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怎的力气如此惊人,抱小孩的动作竟也如此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他从前,到底是做何的?
觉察到两人的目光,闻故淡定地回看过去,眼神却不作停留,而是看向石洞的门口。
有人来了。
叶青盏也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同谪仙一道闻声看过去,来者是一位姑娘,年龄看上去同她错不了几岁,穿着一身桃色衣裙,头上只别着一古朴白玉簪,模样清秀,眉心有一颗红痣。
“各位鬼渡好,我是婴灵堂的堂主,暂未记起姓名。”她说。
李知行向其行一礼,道:“堂主好,在下李知行,想向堂主请教,这婴灵堂如何而来?我们又为何被这两小童,带到了这儿?”
堂主看了一眼扒在闻故身上的两个小鬼,又看向谪仙,道:“婴灵堂收容的是在人世早夭或惨死的无辜孩童,他们有些不愿来世为人。初任关主便在鬼门关中寻了这么一方地,慢慢劝慰与开导,有些重新投了胎,有的则选择以石塑或石壁之形,久居关中,成了关中的孩童。”
随着堂主话音的落下,人形石塑动了起来,从中蹦跳出一个又一个小孩,高矮胖瘦不一。四周的人脸壁画也生了裂隙,剥落出一张又一张稚子之颜。睁着大大小小的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头顶是万千双眼睛,身旁是穿梭而过的小小人影,嬉嬉笑笑充斥满室,婴灵堂一片热闹。
叶青盏抬首又低眸,看着身边的小童,发现他们中的一些,有的是绿瞳,有些是赤目,还有些像游鱼一样,匍匐在地,四肢残缺。
这里有很多,以俗世眼光而视的畸形儿、怪胎。
她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的一个小鬼。
“久在鬼门关中,时日一至便会魂飞魄散。但历任关主皆于心不忍,想帮帮这些小鬼,便以石塑或壁画的方式,封了他们一半的神形,像凡间的小孩一般,定时起床,定点休沐,好让他们在关中多留些时日,又盼着他们早日解开心结。重新投胎。”
堂主话一说完,几人的身后便传来一道柔媚又有力清亮的声音。
“都在这儿呢。”扈三娘身侧站着两鬼——头上有个血窟窿的善娥和来时脖上挂着一双虎头鞋的阿桃奶奶,此刻虎头鞋许是收起来了,未露于外。
“你们都是跑得快,这两位被这小鬼头捉弄了一番,腿脚不及你们利索,着急忙慌地跑来问我。”正说着,她指腹点在离她最近的小鬼额上,继续道,“我寻思鬼门关中,孩子最多的地方便是这婴灵堂了,但又一想,堂中的孩子半夜都被封在石塑壁画中休息,没听说过半夜出来找鬼玩捉迷藏的。”
“三娘我留了个心眼,多问了句她们见到的小鬼脚下有影否,两位说没有,她们都记着小郎君的叮嘱,时刻辨别着幻境。”
三娘说“小郎君”之时看向了谪仙,后者低眸,脸颊起了红。她哼笑一声,继续道:“我便猜晓,定是这两位生的幻境中的人。”
“找不到几你几位,又察觉到了婴灵堂的动静,便带着两位来找你们了。”三娘向微微欠着身的李知行走去,指尖抵上在他的胸口处,绕了下。
李知行顿时身上一阵酥麻,拱手弯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三娘先一步。只听她轻笑一声,道:“谪仙,有你这么当差做事的吗?”
李知行赶忙道:“惭愧,惭愧,李某的疏忽。”
三娘又往前一步。
三娘步步紧逼,谪仙节节败退。
叶青盏有种真实的错觉,她觉着谪仙在三娘面前很拘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服软劲。
他们……
她从袖中掏出银杏叶,想问问闻故如何看。掏到一半,记起两人还在不愉快中,便又装了回去,悻悻作罢,偷偷瞄了一眼抱着两个小孩的少年。
一脸冷样。
叶青盏生出些挫败感来,低眸,不曾看到少年投来的极快的一眼。
只一眼,闻故便将她眼底情愫净收眼底,脸上的神情又凛冽了些。
难道不是她先退缩的?这幅模样,倒像是他做错了事,自己又没有躲她,只是——
闻故心头忽然一窒。
的确是……他满怀目的,不怀好意在先。
两位年轻人的心思谪仙此时顾不上猜,自己心跳的跟不要命似的,每每遇上三娘,他都有种不知缘由的愧疚感,让他无处遁形。
但是!
他是鬼渡啊,任务要紧。李知行心一横,道:“多谢三娘相助,李某感激不尽,来日当相报,眼小还是送鬼客过关要紧。”
叶青盏这才抬起头,认真点了点。
三娘看了一眼婴灵堂堂主,对着他道:“你送,我又不拦你。贵客我给你带到了,余下的我也帮不了什么,回去睡觉了。”
三娘来得及时,走得干脆利落。
李知行一路目送三娘出了石洞,又问堂主:“这幻境该如何进?”
石洞中的小鬼们你追我赶,笑笑闹闹,却在谪仙之问后,都安静了下来,一齐指向石壁。
扒在闻故肩上的两位小鬼,睁开了眼,像是梦中呓语,齐道:“哥哥,送我们回家吧。”
小姑娘声音很淡很轻,染着困倦。
头顶着血窟窿的善娥,闻声望了一眼。小姑娘靠在闻故的肩上,背对着她,脸瞧不真切。
李知行想,所谓家,当是鬼童们所指画壁。他便朝两位贵客躬身,邀她们往石壁处靠一靠:“两位往前些。”
善娥收回目光,阿桃奶奶被她扶着,从堂主身边侧身而过。
少女堂主目光在老人的身上驻留了片刻,道:“盼一切顺利。”声音沉缓温和。
阿桃奶奶看了她一眼,像个迷茫的孩子似的,皱纹满刻的双眸眨了眨。
叶青盏看向闻故,口中念着“那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边走向他,道:“要不欣欣我抱吧。”
枯涸的目光颤了颤,须臾后,闻故冷静道:“不用。”
——她还是愿意理他的。
闻故抱着孩子,神色缓和了些,稳步走向画壁。
叶青盏也快步跟上,心中仍然懊恼:怎么还是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呢?他万一要是累着了再吐血,幻境里遇险怎么办,谁来保护这些小鬼呢……
万千思索随着画壁的开裂而止。
谪仙手甫一触及石壁,他们便被融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