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下了车,陈列才发现姜堇是带他来了今早来过的地方——江城的CBD。
在发臭腐败的河畔住久了,来这样的地方只觉得荒唐。整面的led墙上播着法式风情的艺术广告片,橱窗里射灯金光闪闪,街道上的枯枝已提前裹好圣诞氛围的灯球。
每走一步,都似能闻见不知哪个专柜飘出的奢牌香水味。
陈列身上仍穿着校服,外罩一件黑色的棉服。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嘲讽地。
有人泥沼里求生,有人纸醉金迷。世界运行,大抵如此。
姜堇也穿着一身校服,不过就连外罩的棉服也是学校发的,胸前绣着“一中”字样。她在学校便是这样,不穿任何私服,就算有人诟病她在老师面前“装乖”,也瞧不破她的底细。
快过圣诞了,街道上行人很多。下了公交后姜堇没再拽着陈列,只是微低着头安静走着。陈列走在她身边,两人离得并不近,时而有脚步匆忙的行人从他们之间穿过。
有人戴着羊皮手套端一杯热巧克力,香浓的气息。
姜堇走到一家店门前停下脚步,陈列抬眸,才发现自己心里方才莫名的一瞬间,隐隐有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之感。
他抬头才发现,姜堇停在了他今早来过的那家奢侈品店门前。
陈列蹙了下眉,姜堇已率先走了进去。穿收腰黑西装和一字裙的导购迎在门口,说“欢迎”的同时眼神已开始打量两人的衣着。
姜堇看起来很镇定,马尾垂在她脑后。她脚上穿着那双限量版的鞋,导购的眼神落过去,不知是否觉得这双鞋跟两人看起来格格不入。
姜堇很自然地在店里兜了一圈,脚步不快,也算不上很慢,视线在每一件外套、裙装上掠过。导购交叠着双手跟在两人身后,她打量的视线算不上友善,甚至有些傲慢,陈列被她盯得本能的不自在,脊背因店里过分明亮的射灯浮出一身细汗。
姜堇却似浑然不觉。
她逛完一圈后在店中央的沙发上坐下,并叫陈列:“坐下。”
陈列简直不知她是何用意,微蹙眉间,只得在她身边坐下了。
沙发柔软下陷,似云朵。
姜堇又平静地仰面望向导购,纤纤的细指指向架上的一双鞋:“我觉得这双鞋也不错,麻烦你帮我拿一双37码。”
她的双脚并拢在意大利风情的茶几下,便是限量版的那双鞋。导购瞥一眼,虽是一脸的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去给姜堇找鞋了。
姜堇小小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往后倒。柔软的沙发最外圈镶一层加蓬乌金木,她的后脑抵在上面,姿势似躺在云里仰望天空。
可她没有望向奢侈品店的天花板,半垂的双眸反而穿透落地橱窗往外望去。
陈列顺着她视线看一眼。
阴沉了整日的天,不知何时落下雪来了。雪也没消解天空的阴沉,仍是灰白一片垂坠在行人头顶。只是此番对比下,愈发显得那簌簌而落的雪片洁白、轻盈。
姜堇的睫毛纤长,眼神盯住空中的某一片雪跟着翻飞了一圈,便是在这时开口:“陈列。”
陈列在这样的天气里四肢发沉,身体里深重的疲乏感沉沉坠着他。他没扭头去看姜堇,和她一同望着窗外的落雪。
姜堇说:“钱是可以买到快乐的。”
她坐在金碧荧煌的奢侈品店里,进一步仰起后颈,这时,她变作看着店内似教堂穹顶的天花板了。她微挑着唇角,语气很轻,似在对陈列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如果你觉得钱买不到快乐,那一定是你的十块钱还不够多而已。”
这时,方才去找鞋的导购捧着只纸盒回来了。
她把纸盒放到姜堇脚边:“要试穿吗?”
“你不帮我打开鞋盒吗?”姜堇两只白皙的手掌摁着沙发边缘,脸上并没被轻怠的卑怯或怒意,反而隐隐笑着。
导购怔了怔,又瞧一眼年轻女孩过分姣好的脸庞,蹲在姜堇脚边打开鞋盒,仰起脸来问姜堇:“小姐,你要试穿吗?”
姜堇纤长的睫垂落下去,看一眼鞋盒里分外精致的鞋,笑一笑回答导购:“不用了,谢谢。”
她站起来走出奢侈品店,陈列跟在她身后。
她在阴沉沉的天幕下走了几步,簌簌的雪落在她肩头。她忽地转过身来,看着陈列,奢侈品橱窗的陈列射灯和街道树木绑着的圣诞灯球一同映亮她的脸。
她笼在一片澄黄里,声调依然很轻,还是那般不知是对陈列说、还是自言自语的语气:“总有一天,我会买到所有的快乐。”
说完她继续往公交车站走去。陈列沉默跟在她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那我是这快乐的一部分么?
这实在是没来由的想法。大概在这荒唐的街道上待久了,连想法也变得荒唐起来。
他载着一肩的雪,沉默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