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方向传来了不断回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再次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我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一间病房门口,透过小窗往里面看去,果然看到房间里的病床空空如也。
我好像知道了张阿芬慌张的原因,刚才走廊里的那个,是她的病人。
我不知道张阿芬去了哪里,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值班台。
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张阿芬始终没有回来。
马上就要到22点了。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夜班条例。
上面的第五条清晰地写着:22:00是熄灯时间,熄灯之后不会有人按铃,听到呼叫铃请无视。
很显然,这里即将发生些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移动的秒针。
5秒,4秒,3秒,2秒,1秒……
终于,指针指向了22点。
就像是触碰到了某个开关,我看到所有病房里的灯光顷刻间熄灭了。
与此同时爆发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叫铃声。
一晚上没有任何动静的呼叫声,却是在所有病人进入休息时间之后,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
我谨记着夜班条例上的内容,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位置上没有多动一下。
直到视野中再次出现一个人影,这些令人烦躁的铃声才终于停下。
护士长像是没有听到刚才的那些铃声,身体平静地走到了我的跟前。
护士长:夜班辛苦了。
对于值班台里只剩我一个人的情况,她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我看到了护士长手里的托盘,按照夜班手册上的内容,她应该是来采集样本的。
但是这个时间点,病房都已经熄灯了。
就当我好奇护士长会怎么操作的时候,她却是将托盘放到了值班台上,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护士长: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看了护士长一眼,虽然觉得她突然亲近的态度有些奇怪,还是进行了回答。
我:还可以。
护士长:想睡觉吗?
我:还能坚持。
护士长:有没有觉得头晕?
我:没有。
护士长:对这里的环境还适应吗?
我:还好。
护士长:有想过要继续留在医院里吗?
我:有在考虑。
起初我以为护士长的问题是对于我这个实习医生的关心,但是渐渐地却是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很显然,这些问题有些奇怪。
护士长: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到护士长朝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护士长:我可以,采集一点你的血吗?
我:不可以。
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护士长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遗憾,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目送护士长离开。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让我总感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后方牵引。
但是每次想要抓住这个微妙的点时,所有的线索好像又都切断了。
是不是,我现在的方向本身就出现了问题?
天再次亮起之后,陆续有护士来到了病房区交接。
自此我的夜班也算是终于结束了,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休息室去眯上一会。
我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有人议论的声音。
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本空阔的休息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个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
方静率先发现了我的醒来,神态间略带歉意。
方静: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
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静:别提了,今天是向吴主任汇报治疗进度的日子,往常都是张阿芬这个小组长去送的报告。但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方静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方静:说起来,昨天张阿芬是跟你一起值夜班的吧?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随着她的话落,周围的人也都停止了议论,齐刷刷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消失在楼梯间的身影,面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不知道啊,昨天值夜班的时候她看着还挺正常的。
方静:那就糟糕了。如果找不到她的话,这些报告怎么办?
我:是要送去吴主任办公室?不能换个人送吗?
方静:换是可以换……
方静一度欲言又止。
很显然,对于这些实习医生来说,去到吴主任办公室并不是一件好事,又或者说,可能会发生一些什么。
片刻的思考后,我开了口。
我:既然张阿芬不在,就由我去替她送吧。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张阿芬经常去吴主任办公室,就说明那里并不算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我记得吴主任办公室里有不少的文件资料,借着送报告的由头,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这家医院真的太奇怪了,我需要尽快理清头绪。
其他人看起来都十分惧怕吴主任,由我提出之后,当即纷纷表示赞同。
方静将收集来的报告单递到了我的手上,然后又单独给了我一份单子。
方静:对了,还有这个。有一批新的病人需要入院,需要吴主任签名确认。
我看了一眼单子上的内容,留意到了上面的时间。
我:一个月前的单子?
方静:这我就不知道了。既然是护士长给我的,应该来得及吧。
我:知道了。
方静:那就都交给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家医院之后我好像变得越来越嗜睡了。
在实习医生目送下离开休息室的时候,我又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去吴主任的办公室,已经可以说是熟门熟路。
办公室的房门虚掩着,我敲门之后并没有得到回音,就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了一些。
借着缝隙往里面看去,我发现里面空荡无人,吴主任并不在办公室里。
我心中一喜,确认过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经过,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不忘轻轻地关上了门。
吴主任的办公室里充满了刺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像是铁锈味。
他的办公桌上凌乱地堆放着各式文件,房间侧面的柜子上摆满了牛皮纸档案袋,上面贴着我看不明白的分类编码。
我将这些档案一份一份地取下来翻看。
时间飞快地过去,我一目十行地查阅着档案袋里的内容,始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拿起了柜子最角落的档案袋,刚打开,一排醒目的红色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了眼中。
一排密密麻麻的红色叉号。
从最上方的时间来看,这份档案是从半年前开始记录的。
但是记录的每一个编号上,都被人用红笔画上了一个醒目的叉号。
0934号,×;0935号,×……
1023号,×……1126号,×……
越往后面翻去,上面画着的叉号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乱……
直到,我在最新一页的最上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ID——1305号。
这是张阿芬的号码。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随意地一抹,还没有完全干涸的墨水就沾到了我的指尖,就像肆意渲染开的血液。
很显然,这个红色的叉号是刚刚才被人画上去的。
我往下看去,很快在上面找到了方静的编号,再继续往下……终于在最后一行的记录中,找到了我自己。
所以,这份档案记录的是这家医院半年以来的所有实习生?
但是,那些红色的叉号又代表着什么?
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渐渐地笼罩了我的全身。
我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却总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我返回去重新看了一下前面的那些记录,眼见就要再次回到最后一页,翻页的手忽然间停了下来。
我终于知道之前那些不太对劲的感觉来自于哪里了。
在这家医院中不管是医生还是患者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编号,而且,这些编号的格式甚至都是相同的。
而登记在这份档案中的很多号码,我昨天查房的过程中,都曾在那份病人名单中看到过。
如果相同的编号代表着同一个人的话,那就意味着——
住院部病房里的那些病人,曾经,都是这家医院的实习医生……
一股凉意顷刻间蹿上了我的背脊,不及细想,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是谁在里面?!
紧接着,传来的是开门的声音。
不好,外面的人要进来了。
我心头一跳,需要赶紧用侧影的力量,将书架上的档案恢复原位。
这家医院太诡异了,行事一定要小心。
档案都一个个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长舒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
门开了,我看到吴主任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吴主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张阿芬有事来不了,我是帮她来送报告的。结果过来之后发现您不在办公室,就自己进来了。
说着,我故意露出了惊讶地表情。
我:咦,门怎么关上了?是风吹的吗?
吴主任:……送报告?
吴主任瞥过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报告单,又转过身去,看向了侧面的书柜。
好在我已经将书柜完全恢复,他并没有看到任何破绽。
吴主任:知道了。报告放着吧,你可以出去了。
我:吴主任再见。
我片刻都不敢久留,当即头也不回地撤了出去。
温和的阳光落在我的身上,却没能将笼罩的凉意驱散半分。
我想起了那些档案上的名单和后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叉号。
如果那些人曾经是实习医生的话,为什么会变成住院部的病人?
那些红色的叉号就是身份改变的契机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张阿芬现在已经……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回走去,正要穿过走廊前往楼梯间,忽然间听到了细微的动静。
我有所觉察地转头看去,正好看到有什么从窗外直坠而下。
像是,一个人影。
“砰”的一声。
重物落地的声音划破了周围的宁静。
似乎有其他人闻声赶来,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尖叫。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忙跑到了窗边往下看去。
一个穿着病服的身影安静地躺在鲜艳的玫瑰花圃中,染开的鲜红血液浸入土壤,与周围娇艳的花朵融为一处。
我发现,这个人好像是张阿芬的病人。
他跳楼了?
我留意到有一些穿着实习医生制服的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当即快步冲入了楼梯间。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方静他们都已经到了。
实习医生甲:这人……是住院部的病吗?
实习医生乙:死……死人了……死人了!
实习医生丙: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呵呵,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会死的,我们大家都会死的……
实习医生丁:你们有人知道这是谁的病人吗?
我刚到,就被方静拉到了一边。
方静: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什么?
方静:别装了,你知道这是张阿芬的病人。昨天你们一起值的夜班,那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静:不用紧张,我对昨晚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就是提醒你一下,小心不要被牵扯进去。
我:牵扯?
方静:开始了,已经开始了……
方静说着,看着我露出了一抹苦笑。
方静:张阿芬只是第一个,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早晚,都会轮到我们的。
方静的脸色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明显难看很多。她看起来更憔悴了,脸上也有了逐渐深邃的黑眼圈。
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像之前的张阿芬了。
她说,早晚都会轮到我们……
不远处的躁动打断了我们的交流。
我回过头去,看到有一行人来到了那个跳楼者的旁边,将他的尸体抬上了担架。
那些人穿着红色的制服。这让他们在医院一片白色的环境中显得极度格格不入。
制服的背面印着医院的图标,下面是“志愿者”三个醒目的大字。
其他人看起来好像十分畏惧这些人,在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纷纷退避三舍。
我想要靠近进行一下观察,被方静一把拉住。
方静:你过去做什么,不要命了?
留意到我疑惑的神色,她又提醒了一句。
方静:在这家医院里,离这些红色衣服的人远一点,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直到那些人将尸体带走,其他人才各自散去。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所有人开始各自忙碌起了自己的事情。
等到方静和其他实习医生都离开后,我快速地迈开了脚步,朝着那些红衣工作者的方向,追了过去。
因为抬着担架的缘故,那些人走的并不快,我很快跟上了他们。
我蹑手蹑脚地跟在红衣工作者的后面,一路走去,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偏僻。
渐渐的,天色阴沉下来,黑暗悄无声息地侵袭,仿佛将所有的阳光吞噬殆尽。
高耸的建筑投下一片阴影,让周围的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
阴冷的风从领口钻入脖子,我的指尖冰凉,极度的紧张之下,全身也有些微微发颤。
如果不是跟着他们,我怎么也想不到医院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最后,红衣工作者们来到了一幢破旧的大楼。
那条漫长的走廊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底。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有微弱的灯光从走廊尽头传来,幽绿色的光线拼凑出三个字——太平间。
这里,是医院的停尸房?!
红衣工作者们抬着尸体走了进去,我不敢跟得太近,在旁边找了一个角落藏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们再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担架和尸体都已经不见了。
我躲在那里不敢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终于,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远处。
我又耐心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些红衣工作者全部都离开了,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我来到走廊的尽头,发现太平间的房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吱呀——!
推开的一瞬间,生锈的房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落在周围一片死寂的环境中,就像是一把钝刀割在心头,让我顷刻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就当我走入的时候顶部的灯光忽然毫无预兆地闪烁了两下。
借着幽绿色的灯光,我看到了一排排白色的停尸床,镶嵌在墙上的金属柜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这样的画面,足以让周围的温度顷刻间下降好几度。
我感到阵阵寒意蹿上了背脊。
这些停尸床有的是空的,有的摆放着盖着白布的尸体。
也不知道这些尸体已经摆放了多久,腐朽的味道与周围福尔马林的气息混淆在一处。
我强忍着作呕的感觉,找到了刚才被红衣工作者带来的那个病人。
他被摆放在最角落的位置,还没来得及盖上白布。
我没有勇气多看那具尸体,只是检查了一下周围。
最后在那张停尸床的角落发现了一张写着编号的标签,上面的号码正是张阿芬负责的那个病人没错。
而此时此刻,这个编号上面已经打上了一个醒目的红叉。
又是这种猩红色的叉号。
我粗粗瞥过周围一眼,那些已经躺有尸体的停尸床都被画上了红叉。
让我彻底愣在那里的,是最上方的医院标识——永禁精神病院。
原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医院,而是一家精神病院?!
永禁。
永远地……囚禁吗?
我回过头去,看到了旁边那张床上的编号——1304号。
我努力地做了几次思想工作,依旧没有勇气拉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但是,眼前的情况已经足够告诉我最终的结果。
我不由得回想起昨晚消失在楼梯口的那个身影。
张阿芬违反了规则,她已经死了。
最外面的这排停尸床显然是刚刚安排的,除了新送来的病人和张阿芬以外,其他的床都是空的。
我来到那些空床面前,不出意外的,落入眼中的又是一个熟悉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