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王冲带兵入宫,裴敛打着救驾之名推翻先皇政权后,姜安便下落不明。
姜泠也曾奢想,也许姜安已趁乱逃出宫城,直至后来苏觅云拿着乌玉坠寻她,说姜安已死于裴敛之手,她便再没妄想过。
可如今姜安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心中诧异疑惑,犹如乱麻。
联想此前种种,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看向赵骞,目光冷冽如散不尽的冬雪:“这是裴敛所为?”
赵骞心中登时一跳,却笃定道:“人是王爷送回来的,又岂会是王爷所为?女郎聪慧,该明白这点。”
不是姜泠不明白,只是过往种种,她忍不住如此猜想。而今得了否定,紧绷欲裂的心弦,也暗暗松懈。
银山见状,也点头诚挚道:“此事定不是王爷所为,自宫变后,郎君便被王爷送去青州养伤,而眼睛……”
他不敢说,偷偷觑了眼身侧挺拔少年。
回江都这一路,姜安寡言少语,如腊月寒冰,任他如何逢迎,姜安都无动于衷,要么冷言嘲讽,要么无声讥笑。
更别说当众提及他这双眼睛。
清高桀骜的少年失了眼,如同雄鹰折了翅,他能懂,却不敢流露丝毫怜惜或恐惧。
银山以为姜安这次也会讽刺阻挠,可姜安只是别过脸去,无声握紧双拳,并未出声。
但姜泠却瞧见了他额角隐忍的青筋,她上前再度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在。”
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暖意,良久,姜安才仿佛即将溺毙之人得以呼吸般长出一口气,杳无声息地垂了脊梁。
姜泠轻拍他的背脊,这才示意银山继续。
银山眼中酝着不忍,又道:“郎君这眼睛是被人下了毒,这大半年来王爷也在找寻解药,只是这毒刁钻,还未找到破解之法。”
“毒?”
姜泠忽然又想起乌灵子来,可上回裴敛为帮她救秋杏,已将乌灵子用尽了。
仿佛终于寻到出口却又转瞬被迷雾笼罩,姜泠觉得无力至极,分明人就在眼前,偏她束手无策。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追问道:“那当日天极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王爷他,为何要救姜安?”
得知这毒并非裴敛所为,心底弥漫起姜泠自己都道不明的庆幸。
可裴敛恨透姜家人,当初她父皇屠了裴家满门,他又为何要留下姜安?不仅留下,还替他治伤?
赵骞是裴敛近臣,总该知道些什么。
她将目光投向赵骞。
可赵骞却只是摇头嗟叹:“当日天极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王爷,还有苏大人与郎君,无人知晓”
毕竟当日历经官变,从天极殿活着走出来的,唯余这三人。
沉默良久的姜安也终于转过身来,凭着声音,依稀辨别出自家阿姐所在的方向,冷笑道:“阿姐,当日真相如何,重要吗?这毒是否是他所下,又有何分别?经过如何,能改变他是个乱臣贼子的事实吗?”
姜冷愣住,怔然望着他,心底那份还未曾深究的庆幸也因他这连声质问,而霎时湮灭了。
赵骞与银山相视一眼,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既无立场,也无根据。
月落乌啼,厅中寂然。
须臾,姜泠唇间才扬起道略显勉强的弧度:“无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咱们总能找到办法。”
她没再追问当日之事,也没试图疏解姜安的恨。
她与姜安不同,她自小便是被抛弃之人,莫说偏爱,就是父母该有的疼爱也寥寥无几,所以得知父母之死,她虽也难过,更多的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而姜安是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珍宝,父母于他,分量自然无人能比。
所以她可以与裴敛安然处之,了解裴敛的悲愤,但姜安不能。
气氛一时压抑,听姜泠这般说,银山也连忙附和:“是,郎君与女郎团聚,往后便只会更好,而且王爷也还在设法找解毒之法,有朝一日……”
“不需要。”
话音未落,就听姜安嗤笑一声,冷硬回绝。
姜泠无言,赵骞却无法再待,只朝她道:“姜安刚回来,又有眼疾在身,不若你就再在江都待上些时日,等他修养好些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等姜泠答复,长叹一声,离了知春堂。
只是离开前,到底是命人将栀园附近的晚居收拾出来,供姜安居住。
姜泠听着赵骞吩咐仆从,并未拒绝。
赵骞说得对,姜安如今刚从青州回来,本就长途跋涉一路颠簸,且他身份特殊,实在不宜再随意露面。
还是等过些时日,等姜安将养好,观望风声后另做安排。
时已深夜,赵骞一走,厅中便格外冷清。
银山站在原地,见姜泠望着姜安默不作声,不由出声道:“女郎,奴该回宫复命了。”
“好。”
姜泠轻点了点头,看了眼身侧之人,又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猜到她有话要问,银山便耐心在厅中候着,目送她陪姜安回晚居歇息。
大约一刻钟后,姜泠去而复返。
只是姜泠没再进厅中,只站在院外笑说道:“有些时日未见,不妨走走,与我闲说几句?”
银山点头应是,快步上前。
在赵府这些时日,姜泠已十分熟悉,银山落后她半步,随她往平湖而去。
“他……”
“王爷……”
走至半路,二人却忽然同时开口,姜泠垂眸轻笑,瞧他一眼:“你先说。”
银山双手交握身前,笑得憨厚:“其实奴本不该多言,但即便女郎怪罪,奴还是想替王爷说句话。”
“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