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润声凝视她半晌,才抬指轻叩桌面,笃定道:“看来日子过得比从前还不如,竟还瘦了。”
“是吗?兴许是刚病了一场的缘故。”
姜泠摸着脸颊,心道除却刚认识裴敛时受了些罪,无论是在宫中还是赵府,她都过得着实不错。
姜泠如今的境况许润声一清二楚,知晓她不再以前朝公主的身份行走,却也不免好奇:“世人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我算是见识了,你竟能让裴敛陪你演戏,如何做到的?”
姜泠语塞,捧着方才摊主端来的馄饨,答得含糊:“也没如何,算是和他......做了笔交易。”
这话不算说谎,她想她确实是与裴敛做了交易,她助他博名登位,他许她得偿所愿。虽说如今裴敛依旧尚未登基,却也是满弓之箭,蓄势待发。
瓷白小脸在热气中变得朦胧,但许润声纵身官场十余年,轻易便看穿她试图掩盖的慌乱。
除了慌乱,还有一丝怅惘。
许润声拨弄着碗中馄饨,目光深远,温声道:“从前在上景宫中,你听我所言处处谨小慎微,不敢轻易与人争执,便是谁来挑衅也只敢跑回自己房中躲着,如今你却敢与裴敛这样的人物做交易,实在是令我惊叹。”
说是惊叹,可姜泠并未从他眼中看出分毫。
许润声此人便是如此,无论他是何心境,面上永远是温和笑意,在她与许润声相识的记忆中,好似就没见过他愤怒抑或惊讶过。
仿若一望无际的深潭,再大的石子坠入,都似无足轻重的落花。
因而她也并未深究,也不想在此话题上停留,转而问道:“那你呢?这些时日你如何?”
许润声咬下一口馄饨,思量须臾,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静地阐述着另一桩事:“也许你已听说,当日大皇子身藏火海,但二皇子却同玉玺兵符一并失踪了。”
舀着热汤的手一滞,姜泠不禁蹙眉。
许润声与她说此事,定是有话要说,他提及二皇子池羡,也只有一种可能。
她低垂眼眸,睫羽仿佛振翅的风蝶,怔怔望着手中汤匙,再开口,原本冷静的声音却有些抖:“这些时日你去寻池羡的下落了?你是想......认他做新主?”
秋风寥寥,吹得姜泠双眼有些热,她只得放下幕篱克制道:“抱歉,风寒刚愈,有些凉。”
即便如此,许润声还是瞧见了落在她眼底那抹红。一时无言,能言善辩如许润声,此番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些时日他确实在寻找池羡的下落,如今也与池羡达成协作,许诺助力池羡卷土重来,收复上景。
但至于为何提起池羡,姜泠反应如此强烈,许润声比谁都明白。
当初姜泠与上景大皇子的婚约不过一纸空谈,曾与姜泠有过羁绊的从不是他,而是二皇子池羡。他知晓姜泠这段过往,不忍再雪上加霜,遂也只得保持沉默。
姜泠恨池羡,但他别无选择。
但其实许润声答与不答,与姜泠而言并无什么分别。
她是随波逐流之人,上景也好,大俞也罢,在她心中都仿佛只是东南西北这样的方向而已。
但许润声不一样,她历来便知许润声痛恨战争纷乱,一生所向便是上景国泰民安。他生在上景,长在上景,如今上景落入敌国掌控,许润声自不会袖手旁观。
上景大皇子已死,那手握玉玺兵符的二皇子池羡,理应是他扶持的对象。
想通其中关节,姜泠也平静下来,轻点下颌缓缓道:“这样也好,至少你所愿之事尚有机会。只是......”
她犹豫瞬间,而后怅然一笑:“只是你曾说过有机会就带我云游四方,还以为这回再见着你就能实现。”
少时,她曾无数次与许润声说,好想跃出那道高不见顶的宫墙,亲眼见见他说的云海雪山、草原荒漠。许润声也笑着应下,答应她有朝一日定会圆她所梦。
只是世事无常,再见时竟已殊途。
倒也不难过,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姜泠笑了笑,没再细究此事,只是问道:“那此番你来大俞,应当不止是来见我的吧?”
许润声颔首,没有丝毫隐瞒:“虽说池羡兵符在手,可上回战败兵力大挫,如今剩余的几万兵力也四散各地,休生养息。他正设法重整大军,待适宜之机夺回都城,我也趁此机会来江都探探宫中那位的虚实。”
宫中那位,便是裴敛了。
姜泠合眼,试图驱散脑海中浮现的那张面容,缓声道:“这些事你不必与我说的,我虽在上景多年,但到底是大俞之人,就不怕我泄密吗?”
“那你会吗?”
姜泠摇头轻叹:“不会。”
当年若无许润声,她活不到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出卖许润声,哪怕他相帮之人是个混蛋。
对她的答案并不意外,许润声把玩着杯盏,唇边笑意更深,只是双眸如炬,仿佛要透过幕篱看透后面那张苍白清瘦的脸。
而后,他才慢慢悠悠问道:“那你可会将他之密,泄露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