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许润声曾教导姜泠,若是被人探究询问而她不想作答时,便要学会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
此时此刻,姜泠不知来由,忽而想起此话。
她下意识轻抚鼻尖,瓮声道:“如今他暂居代政王,并未登基,是因其前段时日才拔除了太尉那根尖刺,当日我也在场,知他运筹帷幄,谋算深沉,他......”
“阿泠,”许润声打断她,颇有些忍俊不禁,“这些事我稍作打听便可得知,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姜泠再度拨开幕篱,顿了顿,问:“那你想问什么?”
少女清隽,眼底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顾忌,愁容满面,耳垂还氤着淡淡微红。
许润声见着,却忽而生了逗趣的心思。
他扶额假作思忖,而后如恍然大悟般说道:“譬如,他有没有什么要命的隐疾?亦或是,是否有极其在意之人?”
隐疾,在意之人,姜泠瞳仁微颤。
她几乎下意识地摇头,否认道:“没有,他身强体健,不似有隐疾。我日日在他跟前,也不曾见他在意过什么女子。”
许润声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墨般的眸中满是怜惜。
“阿泠,可曾有人与你说过,你是真的不会说谎?我何时说过在意之人必须得是什么女子?”
姜泠心头一跳,双手不自觉攥紧衣衫下摆。
许润声与她相识多年,她的许多处事之道甚至还是许润声教的,她若说话自然瞒不过他。
可虽说大俞上景于她而言并无分别,可她心底深处却不想出卖裴敛。
即便面前之人,是许润声。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许润声惋惜般喟叹道:“从前跟在我身后的小女郎,终究是长大了。”
说话时,他眼中的笑意一如既往,却并无惋惜之感。
姜泠松开紧攥的手心,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随后就被他轻弹了下额头。
他柔声道:“安心,别想那么多。”
姜泠抬手揉了揉前额,终于如释重负,扬唇笑了笑。
许润声无奈摇头:“如今我肩负重任,无法与你云游四方,但若是你想,可先去梁州转转。梁州地处西南,远离纷争,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地方。你若去,我定为你安排妥当。”
“梁州......”姜泠呢喃重复着,认真思索着这番提议可行与否。
赵夫人便是梁州人,这些时日在赵府,赵夫人也没少与她讲梁州的风土人情。赵漱阳去过几回也是赞不绝口,说起来,她对梁州倒当真有些向往。
只是如今只她与秋杏二人,还是须得认真思量,也得问问秋杏的意愿。
于是她未置可否,只道:“容我回去想想。”
许润声颔首:“我会在大俞呆上一些时日,若是有事,来宜春酒坊寻我便是。”
“好。”
姜泠起身,正巧碰见袅娜走来的辛黎,与其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
虽已入秋,辛黎依旧摇着团扇,在许润声身旁坐下,望着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打趣道:“你可真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你此行的目的告诉她了?”
许润声从袖中掏出银钱,放在桌上,挑眉道:“不可吗?”
辛黎嗤笑一声,没甚所谓地摇了摇扇子:“你的事情要与谁说是你的自由,只是你也莫怪我多言,她长得实在太像......”
“辛娘。”
许润声起身,俯视着面前娇艳如花的女子,罕见地冷了脸:“起风了,回吧。”
姜泠回了赵府后,赵夫人与赵漱阳也没多问她今日去向,只叮嘱她要好生将养。
晚些时候,她刚躺上塌,秋杏就端着药来催促着她喝下。
或是药剂安神,又或是晨间吹了凉风,喝过药后没多久,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睡,却没想到,她竟梦见了此生最不愿回忆之人。
可许是世事如此,越想铭记之事,却总在经年日久中逐渐模糊。
而不愿回忆之事,又在寻常夜晚酿成一场大梦,翻涌如浪。
*
“你叫什么名字?”略显老成的少年腰间斜挎一把带鞘短刀,颐指气使地盘问着跪在池边逗着几尾鲤鱼的小女郎。
小女郎懵懂偏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少年,眨眨眼道:“我叫姜泠,你呢?”
她衣着简陋破旧,脸上沾了污秽,双眸却堪比皓月。
“哈,原来你就是五年前来我上景的那个大俞公主?”
少年一脚踩在她身旁大石上,膝头支撑着手肘,一副不屑于人的纨绔模样。
姜泠略略皱眉,打量一番。
少年衣着华贵,气度桀骜,其身后还跟着两个不苟言笑的禁军。
心知此人身份不俗,她起身拍拍衣衫,轻道了声:“我不是什么大俞公主,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少年抱臂挡在她身前,满眼戏谑,“听说你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走哪里去?”
姜泠顿时红了脸,捏着皱巴巴的袖子反驳道:“我有住处的。”
“哪儿?”少年眉眼俊俏,笑得狷狂,“就青玄宫后头那个破院儿?”
女郎虽小却也有自尊,顺着少年的话想起自己住处,不由窘迫低头,眸中光亮被浓密睫羽遮掩。
见她这模样,少年似是玩心大起,抄着手倾身问道:“听说你喜欢吃鼠肉?”
“我没有!那……那个老鼠是旁人捉弄放到我食盒里的。”姜泠眼中蕴上泪光,仰视着颀长少年,小脸扑上一片红,又气又恼。
上回她那本就不多的饭食中躺了个发臭死老鼠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肚中也顿时阵阵不适。
“是吗?”
少年扬了扬眉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调侃了句:“还以为你们大俞人都喜欢吃鼠肉呢。”
在眼眶中转了半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姜泠蹲下身细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