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裴敛在赌她,只要她狠下心来,就能彻底离开这里。
可偏偏她不能,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人会没了呼吸,没了温度,她便喘不过气来。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一开始她最想要的只是自由啊。
面前之人越发虚弱,唇瓣泛着不寻常的白,同她说道:“若是当初给你匕首,你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我。可是现在的你,不会。”
他笑着抬手覆上替自己压着伤口的那双手,连声音都比方才轻了许多:“姜泠,如此,你还要说自己不过是在骗我吗?”
一记惊雷又响,姜泠陡然回过神来,慌乱收回手,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愿自己的手染上血债罢了……”
她以为自己找了个极好的理由,可说话时,却又毫无底气。
她躲闪着眼神,起身去唤人。
“王爷受伤了,臣去叫人来。”
可刚走出殿门,又听裴敛虚弱至极的声音传来:“姜泠,究竟要如何,你才愿意答应我?”
姜泠感觉自己脚下好似生了根,再也迈不动半步。
雨雾蒙蒙,溅湿了她的裙摆,却也无暇顾及。在这一刻,她想就此放下一切答应他的冲动达到了极点。她死命掐着手心,才勉强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清醒。
终究还是不甘心,她仰起头,忍住决堤的泪意,头也没回地回答道:“倘若你能让死在你手中的姜安活过来,我就答应你。”
或许没有人知晓,她其实只是短暂怨恨过裴敛杀了她的父皇母后,因为于她而言,那两个人更像是陌生人,他们带给她的也只有轻视与折磨。
更多时候,她也不过是唇亡齿寒的恐惧罢了。
但是姜安呢?那个会跟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喊“阿姐”,说长大后要保护她的姜安呢?
她的父皇母后也许是罪有应得,但姜安何其无辜?
若她就此放下一切,他日九泉相见,她有底气面对父皇母后,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姜安那一声“阿姐”。
更何况,即便裴敛放得下,她也不愿让他陷入不仁不义的局面。他要登上皇位,便不能受人摘指。
而今种种缘由交织,在一起抑或不在一起,就显得没那般重要了。
就让一切回到最初该有的模样,她离开宫城,而他登基称帝。他不能让姜安死而复生,就如同她与他永远不能并肩站在一起。
日与月无需争辉,也不必相见。
雨打海棠,落叶飘零。
银山与秋杏听见动静赶来,就见裴敛衣衫浸血跪在殿中,而姜泠神色坚决地立在殿外,没有丝毫动容。
秋杏见此场景慌了神,看看姜泠又看看裴敛,而后才又奔向雨中去唤人。银山反应快些,赶忙去扶裴敛。
谁知裴敛却避开银山,强撑着案几站起身,看向殿外那道清冷决绝的背影笑了。
伤口其实不深,姜泠根本就没敢用力,只是白衣染血,格外显眼罢了。
他捂着伤口没再说话,而后与姜泠擦肩而过,孤零零地步入滂沱大雨之中。
姜泠忍着没去看,可雷雨交加,风扬海棠,那袭白衣就如同五月飞雪,晃得她眼睛生疼。
于是她闭上眼,感受着渐行渐远被雷雨声掩盖的脚步声。
直至耳边只剩风雨声,才听银山充满担忧的声音传来:“女郎,王爷才刚痊愈,如此大雨......”
话没说完,姜泠便转身进了内殿。银山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心中焦急无比。
方才他与秋杏在偏殿其实早就听见了淮王与姜泠说话的动静,却不敢上前叨扰,只想着二人定然有话要说,谁知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直到听见姜泠冷冰冰的那句:“除非你让死在你手上的姜安活过来”,才发觉事情不对。
二人忙不迭出来看,却不想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之兰阁已经没了裴敛的身影,而姜泠也进了内殿毫无动静,银山在原地踌躇几息,抬眼看了看不停不休如瀑布般的大雨,正欲冲进雨里去追裴敛,却见姜泠又提着裙摆从内殿快步而出,撑着油伞跨入了大雨之中。
少女蹚过满地雨水,不管不顾地往之兰阁外追去。
可待出了之兰阁后,才发现雨势越来越大,雾气蒙蒙之中,宫门外只剩空空如也的红墙宫道,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姜泠霎时好似心头空了一块,方才裴敛离去时孤寂狼狈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茫茫大雨,他去了何处?是回了玉堂宫,天极殿,还是……韶宁宫?
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想到苏觅云,也不知为何心中又没来由地确信他绝不会去韶宁宫。
“不会的,”她紧紧捏着油伞,摇头道,“想这些做什么,与我何干?”
“你在自说自话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温柔,却好似当头响起一道惊雷。
她僵着背脊,缓缓低头看向身侧。
厚重宫门旁,裴敛倚着红墙坐在地上,捂着伤口正笑看着她。
他低低咳嗽两声,而后伸手拉住姜泠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裙角,问了句:“你来寻我?”
姜泠入定般撑着伞站在原地,任由裴敛拉着自己的裙摆,脑中一片空白。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他,周遭一切好似都停止了,风声渐渐消散,雨水缓缓退去,只剩宫墙根处那席地而坐之人。
白衣胜雪如落世谪仙,只为历她这一劫。
见她如此,裴敛笑意更深,身上那点疼痛也仿佛被彻底遗忘。
他缓缓站起身,站上踏跺,与她咫尺相隔,随后抬手接过姜泠手中油伞,竟一把将面前怔愣的少女拥入怀中。
沉稳安宁的沉香气与淡淡血腥气交缠,如同火焰般将姜泠包裹。
她瞳仁猛缩,却好似失去知觉般无法动弹,只听耳边传来喑哑嗓音:“姜泠,你是真的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