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风急,车马行进格外缓慢,铁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阵阵飞泥。
听着远处传来二更天的击柝声,球杏终于没忍住,推开了马车的窗扇。
细雨携风卷帘而入,吹得小几上的画卷哗哗作响。
秋杏忙回过身,将画卷裹好,小心抬眼打量身侧之人。
“女郎,咱们当是快到了。”
姜泠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秋杏手中的画卷,伸出手接了过来。
“嗯。”
她应得很轻,几乎被马蹄声掩盖,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画卷,良久没再作声。
见她这副模样,秋杏难掩眼中忧色。
这一路,她说了许多话逗了许多趣,可姜泠仿佛魔怔了般,将那画卷不停地展开,又不停地合上。
那画卷上,雪压庭春,绯衣少女身披银白狐裘,亭亭袅袅地站在那里。青丝如瀑,与满园松雪描绘出了这世上最为极致的两种色彩。
秋杏知道,那画卷上画的正是姜泠。
而这画卷是今夜离开宫城时,淮王留在马车中的。除了这画卷,还有一只简单至极的白玉簪,现下正静静倚在姜泠发间。
她不知道淮王与姜泠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昨日傍晚姜泠冒着大雨追出宫后,没多久,淮王就命朱言来接人了。
朱言站在之兰阁宫门前,垂着头缓缓道:“王爷说,泠水淙淙,他不忍留。今日荒唐不过是不让自己留遗憾,既然姜侍中志不在此,边离开吧。赵家门风清正,在姜侍中想好去哪前,是个暂居的好去处。”
而后,秋杏第一次瞧见了姜泠哭。分明是笑着,可那泪珠子却串了线般往下掉。
在朱言的妥帖安排下,她们连夜出了宫。她被赏了银钱,恩准跟着姜泠,银山则留在了宫中。
而这一路,姜泠没再说一句话。
她秋杏十分担心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守在姜冷身旁。她以为姜泠舍不得,可姜泠离开得义无反顾,却又让她觉得是否是自己会错了意。
默默叹息一声,她合上窗扇,替姜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衫。
又行了半刻钟,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夜半出行,女郎辛苦。”
秋杏推门打帘,就见赵骞一身常服候在影壁前,身旁还站了个端庄淑雅的妇人。
妇人容颜算不得拔尖,脸上还有被岁月镌刻的自然痕迹,却给人一种安定平和之感,眉眼间尽是温柔。
秋杏跳下车,转过身去接姜泠。
姜泠本不需谁扶,可怀抱着画卷,到底怕摔坏了,便搀着秋杏的手,小心下了车。
待站直了身,她才朝面前二人欠身道:“是姜泠叨扰,让赵大人和赵夫人雨夜候在此处。”
赵夫人是个随和大方的,见她有些拘谨,双眸泛着刚哭过的红,于心不忍,上前挽过她的手缓缓说道:“初见公主……不,初见女郎时,女郎才到我这里。”
说着,她抬手比了比自己的膝间,与当初赵骞所言如出一辙,眉眼中溢出一片慈爱:“兴许女郎已经不记得了,当日宫宴我在园中看花儿,女郎见我一人还非要将自己的吃食分与我。白白嫩嫩,圆润可爱,我当时可喜欢极了。回去就跟我家这口子说,往后咱们也生个娇娇柔柔的女儿。老天偏爱,不仅让我俩如愿得了个女儿,还将当年我爱不释手的小女郎送来了。”
“是啊,匆匆两面,内子记了许多年,一想起就在我耳边念叨,都生茧子了。”赵骞笼着袖子,故作轻松道。
人就是这般奇怪,与谁合得来,兴许只需一眼便知。年少之事,姜泠已不记得,可面前妇人的言语亲近,却让她莫名心安。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赵骞总是竭力护着她,也明白裴敛为何会让她出宫后暂时安顿在赵家。
赵骞与其夫人,大约都是随心之人。顺势而为,却非趋炎附势之辈,会为自己的本心争上一争。
赵夫人的慈蔼让她眼眶有些发热,只得微微垂下头,尽量放平声线道:“有赵大人赵夫人照拂,是姜泠之福。”
“好了好了,外头风大,咱们进去说。”
看出她的克制,赵夫人拉着她往里走,边走边朝落后半步的秋杏说道:“这个小女郎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秋杏,我叫秋杏。”
“秋杏,可真是个好名字。来了我赵府可不要拘谨约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寻我。”
“多谢赵夫人。”
秋杏笑得眉眼弯弯,姜泠见状,眼底才终于染上些许真实的欢愉。
赵家虽说并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算得上诗书之族。因而赵府并不华贵奢靡,却处处透着精致风雅。
白墙青瓦,飞檐巧铃,长廊回曲,花映漪波。